小暑的扬州,运河上的风都带着荷香。林辰蹲在药铺后院的石阶上,看阿默将炮制好的并蒂七叶一枝花装进瓷瓶,花瓣经过七日淤泥封存,褪去了青涩的紫,变成沉静的绛红,像浸过岁月的朱砂。
“吴老先生说,这药得用蜜蜡封瓶口,能存三年。”阿默用竹刀刮去瓶沿的蜡屑,归一剑靠在旁边的药架上,剑穗的珍珠在晨光里滚出细碎的光,“赵砚临走前提过,岭南那边常有蛇患,这药或许能派上用场。”
林辰点头,指尖拂过瓷瓶上的冰裂纹——这瓶子是扬州窑的老物件,吴郎中说曾是他内人装解毒药的,瓶底刻着个极小的“荷”字。“岭南湿热,蛇虫多,单有解毒药不够,还得配着防蛇的方子。”他想起《邗江药录》里的记载,“吴老先生内人记过,薄荷和雄黄混合,能驱蛇,我们多备些。”
沈念抱着个竹篓从外面跑进来,篓子里装满了新鲜的荷叶,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滴,打湿了他的布鞋。“林辰哥!运河边的荷花开得正好,我采了些大叶子,能包药,还能当伞!”他举起一片荷叶,圆圆的像个碧色的盘,“吴老先生说用荷叶包陈皮,陈化得更快。”
“正好,”林辰接过荷叶,“把防蛇的药粉包成小包,用荷叶裹着,渔民挂在船上,又防潮又方便。”
说话间,吴郎中拄着竹杖进来了,手里拿着封油纸包的信,纸角沾着点船运的水痕。“影夫人派人送来的,”他把信递给林辰,“说岭南的分堂遇到点麻烦,请我们去看看。”
林辰拆开信,影夫人的字迹依旧利落:“……岭南湿热,瘴气重,分堂的药童多染了疟疾,本地郎中束手无策。听闻林兄善用‘青蒿’治湿病,盼君南下,授人以法。另,七皇子的人在岭南发现药宗旧迹,或与‘百草鼎’有关。”
“百草鼎?”阿默的手顿了顿,剑穗轻轻扫过瓷瓶,“林文渊先生的手记里提过,那是药宗炼药的神器,能解世间奇毒。”
吴郎中的眼睛亮了:“我内人也说过,百草鼎藏在瘴气弥漫的山谷里,寻常人进不去。你们若去岭南,或许真能寻到。”
沈念把荷叶往肩上一扛,活像个小将军:“那我们赶紧出发!我用弹弓打蛇,阿默哥开路,林辰哥救病人!”
林辰看着信上“青蒿治疟”四个字,突然想起梦里的“青蒿素”——原来两世的智慧,早已在字里行间埋下伏笔。他将并蒂七叶一枝花的瓷瓶放进药箱,又塞进几片干荷叶:“走吧,岭南的荷,该等我们了。”
前往岭南的船是影阁安排的,比杭州的药舟宽敞,船尾搭了个小小的药架,摆着从扬州带的薄荷、陈皮和新炮制的并蒂花。沈念趴在船舷上,看运河两岸的芦苇往后退,嘴里数着过往的商船:“那艘是运盐的,那艘装着瓷器……林辰哥,你说岭南的船是不是也挂着药旗?”
“或许挂着瘴烟呢。”阿默正在整理药箱,将防疟的青蒿单独放在一个竹篮里,“影夫人信里说,岭南的瘴气像雾,吸多了就会发烧打摆子。”
林辰翻开从扬州带的《岭南风物志》,是吴郎中找的旧书,里面画着奇形怪状的植物:“你们看这个,‘金鸡纳’,树皮能治疟疾,和青蒿搭配着用,效果更好。”他指着插图上的乔木,“书上说原产西域,近年才传入岭南,本地郎中还不认得。”
船行半月,越往南走,两岸的景致越发不同。柳树换成了高大的榕树,空气里的荷香变成了潮湿的桂味,连天上的云都变得厚重,像浸了水的棉絮。
“快看!那是什么花?”沈念突然指着岸边,只见滩涂上开着大片嫣红的花,叶片像剑,在风中摇得泼辣。
林辰认出那是“剑兰”,《岭南风物志》里说其球茎有毒,却能治跌打损伤。“是好药,可惜我们没带挖药的工具。”他正说着,船突然慢了下来,船夫在前头喊:“前面是险滩,得慢慢划!”
阿默握紧归一剑走到船头,只见河道突然变窄,两岸的礁石像獠牙般探出来,水面泛着诡异的漩涡。“这地方叫‘鬼门关’,”船夫擦着汗,“去年有艘药船在这儿翻了,一船的药材都沉了底。”
话音刚落,一阵腥风突然从礁石后卷来,带着股腐臭的味。沈念捂住鼻子:“什么味儿?好难闻!”
林辰心里一沉,想起影夫人信里的“瘴气”,赶紧从药箱里掏出薄荷香囊:“都戴上!屏住气!”
就在这时,礁石后突然窜出条黑影,速度快得像箭,直扑船尾的药架。阿默反应极快,归一剑出鞘的瞬间,寒光已劈向黑影——竟是条手臂粗的毒蛇,鳞片泛着青黑,嘴里的信子吐得凶狠。
“是‘过山峰’!”船夫吓得脸色发白,“这蛇毒能致命!”
阿默的剑没直接劈中蛇身,而是用剑脊将其打落在船板上。沈念立刻掏出荷叶包的药粉,劈头盖脸撒过去。蛇被薄荷和雄黄的气味刺激,在板上扭曲着挣扎,林辰趁机用竹夹夹住蛇头,扔进早已备好的陶罐里。
“这蛇胆能入药,”他盖上罐盖,掌心微微出汗,“刚才好险,若是被咬到,就算有并蒂花也来不及。”
阿默收剑回鞘,剑穗上的珍珠沾了点蛇血,红得刺眼:“看来岭南的路,比我们想的难走。”
抵达岭南分堂时,正赶上一场骤雨。分堂设在靠河的吊脚楼里,木楼被雨水淋得发黑,檐下挂着的药幡褪了色,在风中无力地晃。影阁的管事姓陈,是个黝黑的汉子,见了林辰他们,眼圈立刻红了:“林先生可算来了!药童们都躺了半个月,烧得直说胡话。”
楼上的房间里,并排躺着七个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在发抖。“就是打摆子,”陈管事叹气,“一阵冷一阵热,本地郎中开了发汗的药,越吃越重。”
林辰摸了个孩子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再看舌苔,黄腻得像涂了层油。“这是‘湿热疟’,”他想起梦里的“疟疾原虫”,“光发汗没用,得清湿热。阿默,取青蒿三钱,常山二钱,知母三钱,快煎!”
阿默应声去了灶房,沈念则按林辰的吩咐,用温水给孩子们擦身。“他们身上好烫,”少年的声音带着心疼,“像百草谷夏天的石头。”
“这叫‘物理降温’,”林辰解释,“和吃药一样重要。”他蹲在床边,看着孩子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岭南风物志》里的“椰子”,“陈管事,附近有卖椰子的吗?取椰汁给孩子们喝,能补水。”
药煎好时,雨也停了。棕褐色的药汤冒着热气,带着青蒿特有的苦香。林辰舀起一勺,吹凉了喂给最瘦小的孩子,那孩子起初抗拒,尝到药味却突然睁大眼睛,竟自己张嘴喝了起来。
“这药……比之前的顺口。”陈管事惊奇道,“本地郎中的药苦得像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