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染坊的靛蓝余韵还在竹竿间流转,林辰将镇煞佩置于陶轮旁的木案上,玉佩的温润混着陶土的腥气,倒像是老窑厂刚出窑的青瓷,透着火焰与时光煅烧的厚重。沈知意抱着个素胎瓷瓶从镇子东头的“龙山窑”跑回来,瓶身的陶泥还带着湿气,瓶颈处留着几道指痕,是拉坯时留下的,瓶底刻着个模糊的“龙”字,是窑厂的名号,边缘被窑火熏得发黑。
“林兄,这瓷瓶邪门得很!”沈知意把瓷瓶往窑边的青石上一放,陶土“噗”地轻响,惊起窑顶的几只灰雀,“是龙山窑的老窑工龙伯留下的。他前几日在龙窑前看火时去了,手里还攥着把修坯刀,刀背在素胎上划了个‘火’字。现在每到亥时,窑厂的风箱就自己拉动,‘呼嗒呼嗒’的声响里,隐约能听见龙伯哼的烧窑调子,有人从窑门往里看,见个穿粗布围裙的老者正对着素胎出神,推门进去,却只剩这瓷瓶摆在窑口,瓶身上的指痕会慢慢渗出釉水,在陶泥上画出半朵窑变的桃花。”
他指着龙窑内壁的刻痕:“挑柴的李老汉说,这刻痕是龙伯和他师弟石生的约定。三十年前,石生跟着龙伯学拉坯,最擅长做‘雨过天青’釉的梅瓶,两人约定要烧一窑‘窑变桃花盏’——盏心的桃花会随茶汤温度变色,冷时浅粉,热时嫣红。后来石生去景德镇寻新釉料,路上遇了山匪,连人带釉料方子都没了消息,龙伯就守着窑厂,把石生留下的釉料配比都刻在窑壁,说‘哪天他回来了,我得让他看看,我把窑温调得更准了’,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林辰抚过素胎上的“火”字,指尖刚触到那半朵窑变桃花,镇煞佩突然透出窑火的灼热,两块玉佩在瓷瓶上方转出光晕,映出片跳动的火焰——三十年前的龙山窑,龙伯正往窑里添松木柴,石生蹲在陶轮旁拉坯,轮盘转动间,素胎渐渐成了盏的形状:“师兄,这桃花盏的釉料得加三分玛瑙末,才能烧出那抹嫣红。”龙伯用烟杆敲他后背:“毛头小子,窑温差十度,桃花就成了败絮,得等东风起时再封窑。”
“是‘窑火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块窑变瓷片,釉色从青到粉渐变,像极了初绽的桃花,“窑工若将心血融进陶土,魂魄会附在坯胎上,龙伯是没等到石生回来试新釉料,更没机会一起烧出‘窑变桃花盏’,才让素胎缠着魂。”
她指着札记里的批注:“土为胎,火为魂,窑炼岁月,釉载匠心。窑变不息,是未烧完的念想。”窑厂方向飘来松木的焦香,混着釉料的涩味,落在素胎的桃花上,竟让花瓣边缘泛起层青光,正是“雨过天青”釉该有的底色。
正说着,山路传来独轮车的轱辘声,一个穿蓝布工装的青年推着车走来,车上装着几袋新采的瓷土,土袋上印着“龙山土”三个字,袋角缝着块窑变布,布上的桃花图案与素胎上的如出一辙。青年约莫三十岁,手掌布满老茧,指关节处有块疤痕——是拉坯时被陶轮蹭的,看到青石上的素胎瓷瓶,突然按住车把,喉结滚动:“这是……龙师伯的‘待烧坯’!”
“你认识龙伯?”林辰上前问道。
青年从车斗里拿出个铁皮盒,打开后露出本牛皮笔记,封面上“窑变釉料秘录”六个字,是石生的笔迹,里面记着“长石粉需煅烧七昼夜”“氧化铜与氧化铁配比为三比一”,最后几页是用不同颜色的釉料写的批注:“今日试加钴料,桃花偏紫”“改加氧化锰,青底显了”。
“我叫石承业,是石生的儿子。”他的指尖划过笔记里的“龙伯”二字,“我娘说,爹当年被采药人所救,却伤了左手,再也拉不了坯,就在山里开了个釉料坊,把‘窑变桃花盏’的方子改了又改,临终前把这笔记交给我,说‘你若能回龙山窑,就把方子给龙师伯,告诉他我没忘烧窑的约’。”
石承业解开独轮车上的布袋,里面除了瓷土,还有个陶罐,罐口贴着张油纸,写着“玛瑙釉,三十年陈”。“这是按爹的法子炼的,他说‘龙师伯最懂火的性子,得让他闻闻新釉的火气’。”他从陶罐里舀出勺釉料,青灰色的釉浆透着珠光,“爹总在夜里捣釉料,说‘等烧出最好的桃花盏,就给儿子当传家宝’,捣着捣着就咳,肺里全是窑灰。”
他从笔记的夹层里翻出张泛黄的草图,是石生画的桃花盏设计图,盏心的桃花用朱砂勾勒,旁边注着“龙伯师兄斧正”,图的角落画着座龙窑,窑口飘着两缕烟,像两个并肩的人影。“这是爹藏的,说‘等和龙师伯烧出桃花盏,就把图刻在窑壁上’。”
镇煞佩的光晕突然变亮,素胎瓷瓶自己滚到陶轮上,石承业带来的玛瑙釉化作细流,顺着瓶身的指痕漫开,修坯刀从窑边跳过来,在素胎上刻出细密的花纹,半朵窑变桃花渐渐舒展,青底上的粉晕随光晕流动,真的像东风里初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