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支疾驰而来的“衙役”小队,刹那间被这片由豆腐渣和滚烫热水形成的粘稠陷阱狠狠绊住了脚步!嚣声水光模糊涌出巷口。
惊轲紧绷的身体在黑暗里不易觉察地微松了一下。无声的信息流传递过来:豆腐坊的“意外”,是暗处的手笔。他以一种羚羊挂角、飘忽无迹的方式隔绝了一道最直接的威胁。
旧址更深处,那股浓郁到呛入肺腑的陈年豆腥发酵气息、盐卤混着铁锈桶壁剥离的怪味,以及时间沉淀下来的灰尘与阴潮霉菌的复合体,构筑成一堵几乎实质的异味嗅觉高墙。就在这股屏障最深处,三团宛如滴落在墨汁中的更幽深影子,无声地从那高耸木质框架的基座阴影后、一堆腐烂到如泥状的高粱酱渣旁、以及最角落一个半埋半露破碎瓦瓮的瓶口内“浮现”出来。他们穿着紧贴身体、吸光如夜鸦翎羽的特制水靠,薄薄一层仿佛第二层皮肤,勾勒出令人惊异的精悍健硕线条,如同三柄刚从冰水中淬炼出的狭长梭镖。
为首那人的解说如同手指抠挖着干燥墙皮发出的摩擦嘶声,伴随着极度压制下的气息传递:“正南边墙根,那破狗洞只是个门脸,钻过去拐七寸……是个塌了一大半的老地窖,没撒网。‘墨衣水道’请君入瓮的嘴巴……”他的手指如同夜行鼬鼠的爪子,在空气中极其隐蔽地朝左前方点划了三次,“……青石桥墩往左三百步整,第三座引水基座的二层凹槽石头是活板,‘穿山眼’进去看了眼,水流稳,气味冲,能走船。”
第二人则纯粹靠双手说话。不知何处摸出来的一小截黑炭屑,在他那关节略显粗大、却异常稳定灵活的手指间游走,在惊轲摊开的一小片掌心上飞快勾勒。
“西墙,”炭痕动态描画出琉璃飞檐与墙体结构,“高近丈二,琉璃瓦滑如鲶鱼皮。三尺后墙内还有两串‘挂耳铃’,布点巧。”他用炭头在几个关键位置蹭了几下,“……我磨了铃舌两头靠近轴承舌簧的卯榫点,”手腕微微呈扭曲角度一比划,“用‘老茧膏’渗进缝隙封死机簧轴。余音不响墙外。目标茶室隔扇侧窗……”炭迹点在某处,指尖模拟插栓结构精准地一挑一卸,“……楠木插销轴端朽了大半,指力捏住左边一转往外提,无声开。”他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过分明亮锐利的眼睛紧盯着惊轲指间,“信物?”
惊轲沉默地将那只精钢“烟雀”递出。雀鸟状,拇指大小,周身打磨得温润冰冷,唯有鸟喙与尾尖显露出刻意收敛的锐利棱线。
男人接过,毫不犹豫地用指尖捏住雀尾末端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凸点,向下用力一压!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核心应力收缩摩擦的微响,“烟雀”身体机关区域轻轻内陷下数道缝隙。他将“烟雀”递回。
“捏碎鸟头,”男人的声音冷硬如石块,“三息……尘烟罩七步,瞎眼呛喉。”
领头的微微颔首。无需言语。惊轲捕捉到他那隐藏在夜行头巾下鼓膜位置的微微移位——显然在通过远比常人灵敏十倍的耳骨捕捉更远处的声音波动。他在确认周边巡逻动向,为接下来的协同行动创造定时爆炸“窗口”。
“烟雀燃……!”领头的声道,是承诺也是行动的起点坐标。三人如同沉入沼泽的顽石,无声无息地再次消失在浓烈的酱料残余腥气构成的伪装幕布之下。
惊轲的目光最终投向那座废弃酱台最高处的腐朽木架。那歪斜扭曲、被侵蚀得如同骸骨般的结构摇摇欲坠。但他选择这里,正是因为这里——透过塌了大半的木料间隙,视线可以艰难地越过酱园低矮坍塌的边缘断壁,避开前方几处更密集棚户的屋顶,精准锁定前方朱府那一片尚未完全消隐入黑暗的庞大宅邸群深处!那座被层层灰墙高院包围、唯有飞檐一端尚可望见的、此刻正散发着无声阴冷之气的……书房!
无尽的黑暗在脚下蔓延,无数精密的道、势、利、险被规划完毕。冰冷手指搭在温润中带有锋锐棱角的精钢“烟雀”上。
风声中夹杂着江无浪制造混乱中那尚未消散的嘲杂余韵……
远处朱府方向,隐隐约约……仿佛锁链微微震颤了一下。
引弓待发,箭在弦上。江宁的夜,已将惊轲烙在这张无边无形的潜行蛛网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