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许多年前,曾对掌门有过大恩的旧友。”男子话未说全,点到即止,声音也压得极低,“他那位故人曾传书与掌门,直言惊轲如遇险,望能稍加援手。清风驿,便是江南诸事的关键节点之一。”
男子优雅地端起惊轲留下的那碗凉透的茶碗,似乎并不嫌弃粗劣,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碗沿。
“清风摇落处,暗影蔽龙舟。一江春水浊,不见故人愁。”
他以低沉而悦耳的声音轻吟了几句断句,随即放下茶碗,目光穿过喧嚣的街市,投向城北,那里是运河码头的方向:“话既已带到,便已尽力。至于这‘龙’是乘风破浪化入大泽,还是沉舟折戟……终要看他自己如何搏命挣扎。我们,终究是红尘中的清冷看客。” 他的语气缥缈淡漠,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凉薄。
李观棋默然不语,只是看着碗中沉浮的茶梗。
开封城西,那处租住的宅院小门被匆匆推开。
惊轲身影刚闪入,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便带着香风扑到了眼前。
“哥!你总算回来了!”王姝与抓着他胳膊左看右看,见没什么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柳眉又竖了起来,“刚才开封府那个酒桶风风火火跑进来说是赵光义找你?姓赵的没把你怎么样吧?我跟你说,那什么王府公子就没一个好东西!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咱们赶紧走!去天上渡!我行李都收拾好啦!”
她嘴皮子利索,不等惊轲开口竹筒倒豆子说完,眼神亮晶晶地望向他身后,似乎在找某个身影,略带失望地嘟囔道:“唉,酒桶没跟来啊……”
惊轲被她扯得微微踉跄,无奈地抽出胳膊:“没事。这就走。”
“那就快走快走!”王姝与推搡着他就往后院走,“我的箱笼我都让苏姐姐帮我弄过来了!”
后院廊下,果然堆放着两只不算小的箱笼,旁边一个稍旧、结实点但明显小不少的箱子显然是惊轲的。苏芜攸抱臂站在那里,看着风风火火的王姝与,一脸欲言又止的无奈苦笑。
“姝与妹妹,”苏芜攸叹气道,“非要跟去不可?樊楼里离了你两日,那些个男人怕不是要把天闹翻了。”
“我不管!”王姝与挽着惊轲胳膊,一脸坚决,“我这次必须亲眼看着他上船!再说了!”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才是樊楼的主子,都听我的!”
苏芜攸被她这理直气壮的甩锅噎了一下,苦笑着看向惊轲:“你看这……”
惊轲看着妹妹那倔强的眼神,深知拗不过她,何况此去也是短暂聚首。他正要点头,王姝与已经抢先一步朝里面喊开了:“尘大哥!尘大哥你出来!”
书房帘子一掀,尘玉瘦踱了出来,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平淡样子,瞥了一眼:“有事?”
“账册钥匙我都给你拿来了,”王姝与指着他的屋子,“我那些铺子收租、放贷、库房点收的事,你暂时帮我盯几天!不许克扣!要是我回来对不上账少了一个子儿……”她恶狠狠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尘玉瘦眼皮都不抬:“少了扣你工钱抵。”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王姝与气结:“你!”
尘玉瘦这才抬眼看惊轲,点了点头:“路上当心。”
“嗯。”惊轲应了一声,走过去低声快速道,“清风驿……”他只说了这个名字,眼神交汇间,尘玉瘦本就眯着的眼睛骤然掠过一道精芒,随即缓缓点头表示记下。
“知道了,走你的。”
惊轲不再多言,拿起自己那口简单的包袱,看向妹妹:“这些带哪去?”
王姝与已经跑过去拖着她的大箱笼往门口挪了:“不羡仙啊!这是我的东西,你给我看好!”她迫不及待得要命,仿佛晚上一刻天上来渡就会飞走。
无奈,惊轲只得上前一手一个提起那两只沉甸甸的华丽箱笼。王姝与见状,欢呼一声,只抱着自己装着珍玩细软的小包裹就跑到前头去开门,苏芜攸无奈又好笑地跟在后头相送。
一辆不算华丽但宽敞结实的双辕马车停在巷口。惊轲先将箱笼费力地塞进马车底部特意加高的隔层,然后才扶着欢天喜地跳上车的王姝与坐进去。惊轲自己则坐在车辕另一侧,对车夫示意地点了下头。
老车夫轻喝一声:“驾!”
马鞭脆响,车轮滚动。
晨光正好,阳光穿过城楼的缝隙落下来,将马车长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惊轲最后看了一眼开封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与它投射下来的巨大阴影,随即收回视线,眼神投向北方运河的方向。
车轮辘辘,载着兄妹二人,一路向北驶去,很快融入了官道上往来的车流与飞扬的尘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