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带着黄河水特有的微腥与泥土翻新的气息,掠过神仙渡口,卷起一阵细小的尘烟,又轻柔地拂过那片正在拔地而起的崭新楼宇——不羡仙。
曾经,这里被烈焰吞噬,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诉说着五月初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秀金楼的屠刀与烈火,几乎将这片世外桃源般的乐土彻底抹去,血泪浸透了神仙渡的每一寸土地。那时,无数人以为,不羡仙这个名字,连同它所承载的希望与庇护,将永远成为江湖传说里一声悲怆的叹息。
然而,仅仅数月之后。
站在渡口高处望去,眼前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过那场灾难的人热泪盈眶。
一片繁忙而有序的巨大工地上,崭新的木料散发着松脂的清香,青砖层层垒砌,发出沉稳的碰撞声。一座规模远超从前的宏伟楼宇骨架已然矗立,赫然已经修到了三层之高!那正是按照惊轲离开前留下的图纸,精心构筑的“不羡仙”新酒楼核心。飞檐斗拱的雏形初具,虽未覆瓦,却已显露出恢弘的气势,如同一个巨人从灰烬中站起,挺直了脊梁。
“东边梁柱的榫卯,再敲实些!对,就那儿!老张,带几个人去把刚到的青石板码放好,别耽误了下午铺地!” 裴酿洪亮而沉稳的声音在工地上回荡。这位惊轲视若亲叔的汉子,仿佛不知疲倦,一顶旧毡帽下是晒得黝黑却精神矍铄的脸。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卷起的图纸,时不时指点着,步伐稳健地穿梭在忙碌的工匠之间,眼神锐利如鹰,确保着每一处细节都精准无误。他不再是那个在废墟前悲恸欲绝的裴酿,而是化作了重建家园的定海神针,指挥若定,有条不紊。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褂,却浇不灭他眼中那份重新点燃的火光。
不远处,一座临时搭建的宽敞竹棚下,算盘珠子的脆响如同急促的雨点,密集而富有节奏。柳衔蝉端坐其中,素手纤纤,却在算盘上拨动得飞快。她面前堆着厚厚的账簿和物料清单,秀气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又舒展开来。阳光透过竹棚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曾是春秋别馆里蒙尘的明珠,被惊轲救出后,此刻却成了不羡仙重建中不可或缺的“钱袋子”与“账房先生”。每一个铜板的进出,每一根木料的去向,都在她指尖的拨动间变得清晰透明。偶尔有工匠拿着领料单过来,她抬头温婉一笑,快速核对盖章,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坚韧与对新生的珍视。
渡口,船只往来比灾前更加频繁。刀哥那魁梧的身影站在一艘吃水颇深的货船跳板旁,古铜色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肩上搭着一条汗巾,粗壮的胳膊肌肉虬结,正吆喝着:“快!手脚麻利点!这船‘硬货’是要紧着送去‘天上来渡’的!天黑前必须装完启航!”
他身边站着宵念和李河清。宵念一身利落的短打,腰佩短刃,眉眼间带着江湖儿女的英气,此刻正清点着搬运上船的货物清单。李河清则显得更文气些,但眼神精明,是裴酿得力的助手,负责协调水运。
刀哥抹了把脸上的汗,压低了声音,对身旁两人道:“这批‘货’到了地方,交割清楚后,船和人……先别急着回来。” 他粗粝的手指在清单上某个不起眼的条目上重重一点。
宵念清点货物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刀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担忧:“刀哥,你的意思是……开封那边?”
刀哥目光投向北方,眼神变得深沉而凝重,声音压得更低:“惊轲那小子,在那边搅动的风云不小。前些日子传回的消息……不轻松。那边的人手,怕是吃紧。” 他顿了顿,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硬货’要送,‘压舱石’更要稳当。神仙渡刚缓过气来,秀金楼那群狗娘养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闻着味儿扑回来咬一口。所以,这次去开封的人,贵精不贵多。河清,你留下,帮裴叔和柳姑娘看好家,稳住阵脚。”
李河清神色肃然,用力点头:“刀哥放心!神仙渡在,根就在!这边交给我和裴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