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苍山深处,那道新裂开的岩缝如同大地的伤疤,在惨淡的月光下幽幽地张着口。阴冷的风从地底倒灌而出,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和一种腐朽的甜香,那是冷梅与尸骸混合的味道。
萧煜亲率精锐影卫与山灵族战士,无声地集结在裂缝之外。他玄衣墨发,腰间佩着那柄已融入暗金凤羽之力的因果镜心,此刻镜心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警示着地底深处的凶险。
“主子,探查清楚了。”墨尘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凝重,“岩溪的尸身……找到了。就在入口内百步处,全身精血被吸干,眉心……多了一道完整的、殷红的梅痕。”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与北境疫病死者,一模一样。”
萧煜眼神一寒,指尖拂过镜心。镜面光华流转,试图映照地底景象,却被一层浓郁的血色煞气阻挡,只能看到模糊的宫殿轮廓与那九盏幽绿的灯火。
“布阵,封住所有出口。墨尘,你带一队人随我进去。其余人,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无论听到什么动静。”萧煜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率先侧身,挤入那狭窄的裂缝。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瞬间包裹而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扎入肌肤。通道内壁湿滑,布满了黏腻的、暗红色的苔藓状物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越往深处,那诡异的银铃声便越清晰,如同招魂的魔咒,一下下敲击在人的心防上。空气中弥漫的冷梅香也越发浓郁,甜腻得让人头晕目眩。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真正看到那座地下宫殿时,萧煜身后的众人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空间被人工开凿得极为规整,穹顶高悬,上面镶嵌着会发出幽绿光芒的奇异宝石,将整个宫殿映照得如同鬼域。九尊面目狰狞、形态各异的青铜鬼魅雕像,环绕着中央那方巨大的血池。池中粘稠的暗红血液正在沸腾翻滚,无数气泡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瘆人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池而出。
血池正上方,悬浮着那面巨大的、边缘破损的石镜。镜面灰暗,映照不出任何景象,只有无尽的混沌与虚无。而那勾魂摄魄的银铃声,正是从这石镜内部传出!
在石镜下方,血池边缘,背对着众人,站立着一个身着繁复黑色祭服、长发如瀑的身影。她(从身形判断)手中,正轻轻摇动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银铃。
“你终于来了,萧煜。”
一个冰冷、沙哑,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女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起来。
“或者说……我该称你一声,侄儿?”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萧煜瞳孔骤缩,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忍不住心神剧震!
那张脸……竟与记忆中,他那早逝的、温婉柔顺的生母,宸妃,有七分相似!只是眼前之人,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怨毒与阴戾,嘴角噙着一抹冰冷嘲讽的笑意,与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截然不同!
“很惊讶?”那女子,自称“梅主”,轻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没想到你那懦弱无能的母妃,还有一个孪生妹妹活在世上吧?”
萧煜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就是‘梅主’?”
“不错。”梅主抚摸着手中的银铃,目光扫过萧煜身后的众人,最后落在他腰间的因果镜心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恨意,“我乃林晚词,宸妃林晚吟的妹妹。也是‘梅隐’这一代的主事人,更是……要向你们萧氏皇族,讨还血债的复仇者!”
“血债?”萧煜声音冰冷,“萧氏与你有何血债?”
“有何血债?”林晚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笑声在宫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哈哈哈哈!好一个有何血债!”
她猛地止住笑声,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指向那翻滚的血池:“你看这池中之血!你以为是什么?这是你们萧氏历代皇帝,为了稳固所谓龙脉,为了延长他们肮脏的寿命,残害的无数童男童女的精血!其中,就有我们的外祖一家!就有我们林氏满门忠烈!”
她一步步走向萧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当年,我们的外祖父,官至御史中丞,只因上书弹劾先帝(那妖物)以邪术害人,便被污蔑谋逆,满门抄斩!男丁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我与姐姐当时尚在襁褓,被忠仆拼死救出,却从此骨肉分离!”
“姐姐被一富商收养,改名换姓,后来因缘际会入了宫,成了你的母妃宸妃!而我……”林晚词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恨意,“我被‘梅隐’上代主事所救,才知道,我们林家,本就是‘梅隐’安插在朝中的暗桩!我们世世代代的使命,就是揭露萧氏的罪行,推翻这血腥的王朝!”
“姐姐入宫后,渐渐被萧玦那妖物的伪善所迷惑,忘了家族血仇,甚至……甚至还爱上了他!她甘心做他的棋子,为他生儿育女!她忘了外祖一家的惨死,忘了林氏满门的冤屈!”林晚词的声音变得尖锐,“她甚至……甚至为了保全你,默认了萧玦对我梅隐一系的追杀围剿!”
萧煜心神俱震,这些宫廷秘辛,他从未听闻!他一直以为母妃是病逝,却不想背后竟有如此曲折惨痛的过往!
“那……母妃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声音干涩地问道。
“怎么死的?”林晚词冷笑,指着那面石镜,“你可知这是什么?这是‘镜灵恶念’的投影!是祖龙被抽筋剥骨、镜灵被活活炼化时,产生的无边怨气所化!萧玦为了完全掌控龙脉,试图以皇室血脉祭祀这面恶念之镜!你的母妃,我那愚蠢的姐姐,就是为了保护尚在襁褓中的你,自愿……走上了祭台!她的魂魄,她的血肉,都被这面镜子吞噬了!”
萧煜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
母妃……竟是为了保护他,被亲生父亲献祭了?!
所以萧玦(那妖物)后来对他那般冷漠,甚至以他测试“容器”,皆因他间接“害死”了宸妃?
巨大的冲击与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
“现在,你明白了吗?”林晚词看着他的痛苦,脸上露出快意的神色,“你们萧氏皇族,从根子上就是烂的!肮脏!龌龊!你们每一个人的荣华富贵,都浸透着无辜者的鲜血!你,萧煜,你身上也流着这肮脏的血!你坐拥的江山,是用你母妃的命换来的!”
她猛地摇动银铃,铃声变得急促而尖锐!
“今日,我便要以你这萧氏最后的嫡系血脉,以这因果镜心,彻底唤醒镜灵恶念,释放祖龙怨气,将这腐朽的王朝,彻底埋葬!”
随着她的铃声,血池沸腾得更加剧烈,那九尊青铜鬼魅雕像手中的绿色火焰猛地蹿高!上方的石镜开始剧烈震动,镜面那片混沌的灰暗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充满无尽怨毒的黑影,正在镜面深处缓缓凝聚!
“嗡——!”
因果镜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镜面边缘的暗金凤羽纹路灼灼燃烧,自主悬浮而起,挡在萧煜身前,与那石镜散发出的邪恶气息激烈对抗!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这地底宫殿中碰撞、绞杀,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气浪翻涌,吹得众人衣袂狂舞,几乎站立不稳。
萧煜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前尘如何,无论出身怎样,他如今是萧煜,是这片山河的守护者,是怀中孩儿的父亲,是璎珞用生命换回来的人!他绝不能在此倒下!
“林晚词!”他朗声喝道,声音穿透能量的乱流,“即便萧氏有罪,即便先帝无道,但这天下百姓何辜?北境那些染疫的百姓何辜?你为报家仇,便要以万千生灵为祭品,这与当年残害你林家的萧氏先祖,又有何区别?!”
“区别?”林晚词癫狂大笑,“成王败寇!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重要吗?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们萧氏当年不也是如此?!”
她疯狂催动银铃,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石镜之上!
“吼——!”
石镜中的黑影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只由纯粹怨气凝聚而成的、巨大无比的黑色利爪,猛地探出镜面,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萧煜当头抓下!
因果镜心清辉暴涨,化作一道坚实的屏障,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但镜心本身也发出一声哀鸣,镜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主子!”墨尘等人见状,睚眦欲裂,纷纷拔出兵器,就要冲上前助阵。
“退下!”萧煜厉声阻止,“你们挡不住这怨念!守好阵法,别让她逃走!”
他深知,这是镜灵善念与恶念的对决,是因果镜心与这恶念投影的较量,外人插手,只会被怨气侵蚀,徒增伤亡。
他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因果镜心之中。他看到了韩夜化作的暗金凤羽在燃烧,看到了璎珞残留的温柔注视,看到了太后的决绝,看到了流月姐妹的忠贞……还有,怀中孩儿那纯净的、蕴含着龙魂与镜灵善念本源的力量。
“以吾之血,承吾之志;以镜为心,照见因果!”
他再次逼出一滴心头精血,融入镜心。同时,他通过血脉联系,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孩儿体内那微弱却纯净的镜灵善念之力,汇入镜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