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昨夜密室中那混乱而炽热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两人心头。璎珞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有尴尬,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她自己亦是心跳如鼓,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耳根微微发热。
“公主。”萧煜率先开口,声音比往日更显低沉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称呼她为公主,重新划清了界限。
“侯爷。”璎珞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眸看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纸条上所言的‘枯颜’之毒,确凿吗?”
“八成把握。”萧煜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安全,才低声道,“我麾下有曾在南疆作战的老兵,见识过此毒。症状与太后如今情状极为相似。此毒并非即时发作,需潜伏一至两日,看来,下毒之人,是算准了时间。”
算准了时间……是在太后召见她之前,还是之后?若是之后,那目标直指自己,意图嫁祸!若是之前……那幕后之人的心思,未免太过深沉可怕!
“可有解药?”璎珞急问。
“有,但配置极其困难,需数种南疆独有的珍稀草药,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配齐。”萧煜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而且,就算有解药,如今慈宁宫被皇后的人看得如同铁桶一般,连陛下身边的人都要经过盘查,根本送不进去。”
璎珞心下一凉。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
“不过,”萧煜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你昨日去见太后,可曾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太后可曾交予你何物?”
璎珞心中一动,想起太后昨日那句“守住本心”的叮嘱,以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摇了摇头:“未曾。太后只是问了问宫宴上的事,以及……静慧太妃临终前可有遗言。”她隐瞒了太后提及“祥瑞”危险以及可能与镜影相关的事情,这牵扯太大,她不能轻易告知萧煜。
萧煜若有所思:“静慧太妃……看来关键还在已故的太妃身上。”他顿了顿,又道,“今日约你前来,除了告知‘枯颜’之事,还有一事。我查到,宫中尚衣局一位姓宋的典衣,半月前曾秘密接待过一名来自宫外的香料商人,而那名商人,经查证,与南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慕容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与这位宋典衣过往甚密。”
尚衣局!香料商人!
一条隐约的线索浮现出来!太后宫中用度,包括熏香、衣物,皆经六局之手,若从尚衣局或者类似的渠道下手,确实比直接下在饮食中更不易察觉!
“那名宋典衣现在何处?”璎珞追问。
“失踪了。”萧煜语气冰冷,“就在太后病重消息传出的当天上午,她便告假出宫,自此下落不明。我的人晚了一步。”
又是灭口!幕后之人行事狠辣果决,丝毫不留痕迹!
“如此说来,线索又断了?”璎珞蹙眉。
“未必。”萧煜眼中寒光一闪,“既然他们动了太后,必然还有后续动作。你的处境,如今极为危险。”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昨日太后召见你,今日便中毒昏迷,无论是否与你有关,这盆污水都可能泼到你身上。慕容清和苏文瀚,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的分析与她心中的担忧不谋而合。璎珞感到一阵无力感,在这深宫之中,她看似尊贵,实则步步杀机,孤立无援。
“那……依侯爷之见,我该如何?”她下意识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萧煜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秀眉,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带着迷茫与坚韧,与昨夜意乱情迷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同样……牵动他的心绪。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冷声道:“第一,近日务必深居简出,揽星楼的饮食起居需加倍小心,所有物品皆要经过严格查验。第二,我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揽星楼。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想办法,让我的人,或者你自己信任的人,能接近太后。至少,要确定太后是否真的中了‘枯颜’,以及……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他似乎……知道她身负特殊能力?还是仅仅是一种猜测?
璎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声色:“接近太后……谈何容易。如今慈宁宫如同铜墙铁壁。”
“总有机会。”萧煜目光深邃,“譬如……陛下若因太后病情焦灼,或许会想起你这‘祥瑞’公主的祈福之力也未可知。”
他在暗示她,可以主动向皇帝提出为太后祈福?这倒是一个可以尝试的切入点。
“我明白了。”璎珞点头,“多谢侯爷告知这些。”
两人一时无话。荒废的院落中,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即将隐没,暮色渐浓。
那股无形的、因昨夜之事而产生的暧昧与尴尬,再次在沉默中弥漫开来。
“昨夜……”萧煜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打破了沉寂。
璎珞心头猛地一跳,倏然抬头,撞进他幽深如潭的眼眸中。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心慌意乱。
“昨夜之事,是意外。”璎珞抢先开口,打断了他可能要说的话,语气急促而冰冷,带着一种刻意的疏远,“请侯爷务必忘却,如同璎珞一般。我们……我们只当从未发生过。”
萧煜的话被她堵在喉间,看着她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白的脸颊,以及那双刻意回避他视线的眼眸,他眼底那抹深沉的光芒渐渐冷却,最终化为一片看不清情绪的墨色。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好。”
只有一个字,听不出喜怒。
但璎珞却觉得,周围空气仿佛因他这个字,骤然冷了几分。
“时辰不早,璎珞告退。”她不敢再多留,匆匆行了一礼,几乎是逃离般转身向院外走去。
萧煜站在原地,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与荒草的尽头,久久未动。直到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侯爷,查到了,那名南疆香料商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苏首辅别院后门。”
萧煜眼中骤然爆射出凛冽的寒光!
苏文瀚!果然是他!
他缓缓握紧双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很好,慕容清,苏文瀚……你们一个在宫内兴风作浪,一个在宫外提供毒药,联手毒害太后,构陷璎珞……当真以为他萧煜是泥塑木雕不成!
他转身,玄色衣袂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继续盯紧苏府和凤仪宫。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加派人手,我要确保揽星楼,连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是!”
暗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煜最后看了一眼璎珞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执念,如同野火燎原般,再次升腾。
忘却?如何能忘?
她早已是他棋局中,最重要,也最不容有失的一子。更是他萧煜……势在必得的人!
暮色四合,将冷宫废苑彻底吞没,也掩盖了所有暗流涌动的杀机与……悄然生根的复杂情愫。
而揽星楼中,璎珞抚摸着发烫的菱花镜,镜面上那淡金色的纹路,在无人注目的暗处,似乎又悄然蔓延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