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柳诗窈在心中无声低语,紧握血诏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帝冕的沉重,山河的破碎,伪帝余孽的蛰伏,西域未知的烽烟……还有这具躯体深处潜藏的暗伤……千头万绪,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而来。但当她识海中感应到萧明钰残魂因她的伤势而剧烈波动、传递出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担忧时,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冲散。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归墟污浊却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漩涡之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紫鳞。”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冰坠地,清晰地传入下方深紫色鲛人族长的耳中。
紫鳞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艰难地抬起头,深紫色的脸上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圣……圣凰……”声音干涩嘶哑。
“带着你的族人,”柳诗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守护此地方圆百里。清扫战场,收敛残骸。若有任何异动,无论来自归墟深处,还是……”她的目光扫过那四道空间门,“来自外界,即刻禀报。”
这是命令,更是考验。也是目前唯一能利用的力量。
紫鳞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看着柳诗窈指缝间尚未干涸的暗金血迹,感受着她身上那虽然受创却依旧如同深渊般恐怖的威压,尤其是她眉心那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红漩涡,所有的挣扎瞬间化为乌有。他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淤泥:“谨遵……圣凰谕令!”声音带着认命的卑微。
柳诗窈不再看他。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依旧低首呜咽的鲛姥,庞大的身躯如同受伤的山峦。这归墟的古老守护者,或许未来还有大用。但现在……她需要时间。
心念一动,周身流转的三色神光骤然收敛。她一步踏出,脚下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月银色的涟漪。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下一刻,已直接穿透了那道连接着帝都皇宫深处的空间门,消失在这片污血翻腾的归墟之底。
在她消失的刹那,那四道巨大的空间门微微一震,如同水中的倒影般缓缓波动、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幽暗的海水中,只留下那燃烧血诏的煌煌正朔之光,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久久不散地映照在紫鳞鲛人和重伤鲛姥的瞳孔深处。
大梁皇宫深处,承天殿。
殿内光线柔和,由深海暖玉铺就的地面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显甜腻的安魂灵香。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四壁和穹顶缓缓流转,构成一个强大而精密的聚灵与守护结界。大殿中央,一座通体由万年温玉髓雕琢而成的玉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身影。
萧明钰。
他依旧昏迷着,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薄胎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在温玉髓柔和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十数年的沉眠,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神性的静谧与脆弱。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神魂深处正在经历的剧烈风暴。
嗡——!
就在柳诗窈穿透空间、出现在承天殿那铭刻着繁复阵法的玉阶之上的瞬间!玉台上,萧明钰眉心那枚沉寂的暗金符文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一个漩涡,疯狂地汲取着玉台下方灵脉输送来的磅礴精纯灵力!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充满了铁血与不屈的帝魂龙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召,从他沉寂的身体深处轰然苏醒!这股龙气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无比坚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亵渎的皇道威严!
这股新生的帝魂龙气,与那爆发的巫皇印记之力,在萧明钰的识海深处,在柳诗窈踏入大殿、身上残留的血诏气息与帝师位格牵引下,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共鸣!
轰——!!!
萧明钰沉寂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燃烧的星辰!那一点如同风中残烛、微弱摇曳的赤金星芒魂火,在这双重至高力量的疯狂灌注与共鸣冲击下,如同被浇灌了滚油的枯草,猛地……爆燃起来!
赤金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枯寂黑暗的识海!光芒之盛,甚至穿透了他紧闭的眼睑!一股微弱却真实无比的生机,如同沉睡万载的古木抽出了第一根新芽,从他苍白得近乎死寂的身体内……缓缓弥散开来!他那一直平稳到近乎消失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急促而深沉!胸口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
“明钰!”柳诗窈一步踏至玉台边,冰冷的面具瞬间破碎,漩涡之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喜与紧张。她甚至顾不上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一只手依旧紧握着那卷光芒渐敛的血诏,另一只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覆上萧明钰冰冷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之前那如同寒冰般的死寂!虽然依旧冰凉,但那皮肤之下,血脉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开始艰难地、缓慢地……重新流淌!
涅盘重生后的第一次,柳诗窈清晰地感觉到,指腹之下,那象征着生命律动的脉搏,正一下、又一下……微弱却顽强地……搏动着!
虽然依旧昏迷,虽然魂火依旧飘摇,但生机已燃!归途已启!
就在这时——
承天殿厚重的大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正是吴远亮派来的亲信影卫。他全身包裹在特制的暗影软甲中,气息与殿内灵阵几乎融为一体。
“启禀帝师!”影卫的声音如同摩擦的砂砾,压得极低,却带着十万火急的焦灼,“西域八百里加急军报!玉门关守将,镇西侯麾下副将刘猛,血书呈报!三日前,戎狄金帐王庭‘血狼王’亲率三十万狼骑叩关!镇西侯……战死!玉门关……危在旦夕!戎狄前锋已破烽火山谷,其先锋大将乃……乃……”
影卫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接下来的名字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乃何人?”柳诗窈覆在萧明钰腕上的手没有收回,声音却瞬间降至冰点,承天殿内浓郁的灵香仿佛都被冻结。
影卫猛地抬起头,即使隔着面甲,也能感受到他眼中那极致的惊骇:“乃……乃已故靖国公……柳擎苍!”
轰——!!!
如同又一道无形的雷霆劈在承天殿!
柳诗窈的身体猛地一僵!覆在萧明钰腕上的手指瞬间收紧!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刚刚因萧明钰生机复苏而泛起一丝波澜的暗红漩涡之眼,此刻只剩下凝固的、足以冰封地狱的……杀意与……彻骨的、被至亲背叛的剧痛!
“父……亲?”两个字,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森寒。
与此同时,在她识海深处,那枚代表着巫皇权柄的暗金符文印记,仿佛感受到了她滔天的恨意与杀机,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刺目、更加冰冷的光芒!这光芒甚至强行压制了她体内因反噬而蠢蠢欲动的暗伤!
玉台上,萧明钰眉心那枚与之共鸣的印记,也随之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他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生机,在这股冰冷巫皇之力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了冰水,瞬间变得紊乱而急促!急促的呼吸中,带上了痛苦的痉挛!
柳诗窈眼中的杀意瞬间被惊痛取代,她猛地收回覆在萧明钰腕上的手,强行压下识海翻腾的巫皇印记之力,三色神光流转,小心翼翼地护住他脆弱的生机。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重新锁定跪地的影卫。
“军报何在?”
影卫双手高举过头顶,呈上一枚染血的玄铁令符和一卷被血浸透的兽皮卷。
柳诗窈隔空一抓,染血的兽皮卷落入手中。她甚至无需展开,那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气与铁锈般的战场煞气,以及兽皮卷上那以血为墨、力透纸背、充满了绝望与不屈的潦草字迹,已将玉门关外的惨烈与十万火急,展露无遗!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上:
“……戎狄先锋大将,柳擎苍!身披黑甲,手持裂地巨斧,气息……非人!侯爷……侯爷临终泣血:非国公本意!乃邪法控尸!破关在即,望帝都速援!迟则……山河破碎——刘猛绝笔!”
非人!控尸!
柳诗窈抓着染血军报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暗红的漩涡之眼深处,那一点赤金星芒,在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巫皇意志交织下,剧烈地燃烧、旋转!
好一个戎狄!好一个金帐王庭!竟敢亵渎她柳氏英魂!竟敢以她父亲遗骸为刀,屠戮大梁将士,染指她誓死守护的山河!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承天殿的穹顶,仿佛穿透了帝都厚重的宫墙,投向了那风沙漫天、烽火狼烟的西方!
“吴远亮何在?”声音冰冷,如同金铁刮骨。
“吴将军已调骁骑营秘密前往烽火山谷待命!并传令北疆镇守使,抽调三万铁骑,火速驰援玉门关!然……戎狄势大,恐杯水车薪!”影卫语速极快。
柳诗窈沉默。染血的军报在她手中无声地化为飞灰。她低头,看着玉台上萧明钰苍白却已有了微弱生机的脸庞,看着他眉心那枚与自己遥相呼应的暗金印记。登基大典在即,帝都暗流汹涌,明钰的安危……她无法轻离!
但玉门关……父亲……
赤金、暗金、月白,三色神光在她周身无声流转、碰撞、交融,如同她此刻剧烈翻腾的心绪。帝师的冠冕,重于山岳。山河的聘礼,染满鲜血。
“传令。”良久,柳诗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帝都防务,吴远亮全权负责!肃清余孽,胆敢作乱者,杀无赦!”
影卫深深低头:“诺!”
柳诗窈的目光,再次落回萧明钰脸上,冰冷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她俯下身,赤金色的长发垂落,拂过萧明钰苍白的脸颊。一个极轻、却重逾万钧的声音,如同叹息,又似誓言,在他耳边响起:
“等我回来。待你加冕,我为你……踏平金帐王庭!”
话音未落,她最后看了一眼萧明钰眉心跳动、生机艰难复苏的模样,身影骤然化作一道三色交织的流光,瞬间穿透了承天殿的穹顶,消失在帝都铅灰色的天穹之中!方向,正西!
承天殿内,浓郁的药香和安魂的灵力依旧缓缓流淌。玉台上,萧明钰急促紊乱的呼吸,在柳诗窈离去后,似乎平复了一丝。他那紧蹙的眉心,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尽的沉眠黑暗里,感应到了那决绝的誓言与离去的流光,感应到了那来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羁绊与呼唤。
帝都的钟鼓楼,开始响起沉重而缓慢的钟声,那是为三日后的登基大典而鸣。一声声,穿透宫墙,回荡在依旧被空间门异象余波笼罩的城池上空,带着一种新旧交替的肃穆与沉重。
而西方天际,夕阳如血,沉沉坠向地平线。在那血色的尽头,仿佛已有冲天的烽烟,将天空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