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宇宙尘埃与破碎星辰的残骸被远远抛在身后,却如同跗骨之蛆,沉甸甸地压着柳诗窈的魂魄。她抱着那一点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暗金火种,穿透最后一道紊乱的空间褶皱,重重砸落在熟悉的土地上。脚下是御花园精心修剪过的茵茵绿草,馥郁的花香与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与记忆里星舰坟场那令人窒息的金属腐朽味和绝对的死寂形成撕裂般的对比。
她回来了,从宇宙的疮疤、秩序的坟场,回到了锦绣堆砌、暗流汹涌的深宫。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碧绿的草叶上,如同绽开的、带着暗金光泽的诡异花朵。身体像是被拆散了所有榫卯的木偶,每一寸筋骨都在尖叫着剧痛。强行融合寂灭归源之力、撕裂终焉矩阵、引爆秩序神国核心的反噬,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她新生的、布满细密裂痕的经络里疯狂攒刺。眉心的【归墟之种】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传递出近乎枯竭的疲惫与虚弱。掌心中,萧景珏那点仅存的灵魂火种微弱地跳动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着她的神魂,冰冷又脆弱。
她甚至没力气站起来,单膝跪在松软的泥土里,雪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发梢沾染着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湿痕。华丽的宫装下,新生的肌肤上,那些玄奥的暗金与赤金交织的纹路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力量,那在星舰坟场深处爆发出的、足以撕裂秩序神国的力量,此刻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空虚和一种与这繁华宫廷格格不入的、源自宇宙深寒的疲惫。
“娘娘!”
“是娘娘回来了!”
“快!快来人啊!”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狂喜。御前侍卫统领赵铎第一个冲了过来,看清柳诗窈惨状的一瞬,这位铁塔般的汉子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惊骇欲绝的宫女太监。
“娘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赵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伸手搀扶,却又怕碰碎了眼前这尊仿佛由琉璃和血拼成的神像。
柳诗窈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动作牵动伤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金色的血沫溢出唇角。她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曾倒映过星河破灭、秩序崩塌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强行凝聚的清明。
“陛下……”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景珏……”
赵铎立刻明白,沉声道:“娘娘放心!太子殿下正在东宫,由最信任的影卫守护,暂时无虞!陛下……”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痛,“陛下龙体欠安,自娘娘离去后,一直昏迷不醒,太医署束手无策。”
萧景珏暂时安全……柳诗窈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丝,但赵铎后半句却让那根弦瞬间绷得更紧!萧宸轩昏迷?这深宫之中,能让一国帝王“昏迷不醒”的,除了那盘踞在权力巅峰、早已撕下伪装的毒妇,还能有谁?
一股冰冷的怒意压下了身体的剧痛。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花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深宫特有的、无处不在的算计与血腥气息。
“回…宫…” 她咬着牙,吐出两个字。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刻。
赵铎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脱力的柳诗窈搀扶起来。她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几个强壮的太监抬来了软轿,柳诗窈被安置其上,身体陷入柔软的锦缎,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只有无处不在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她紧紧攥着右手,掌心护着那点微弱火种的地方,是身体唯一尚存一丝暖意的所在。
软轿在宫道上疾行,穿过熟悉的朱红高墙、琉璃碧瓦。宫人们纷纷跪倒,头深深埋下,不敢直视轿中那位气息奄奄、却带着毁灭归来般恐怖威压的皇贵妃。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抑的寂静中,唯有轿夫急促的脚步声和柳诗窈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回响。
行至靠近西北角冷宫区域的僻静宫道时,一阵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陡然划破了死寂!
“啊——!血!都是血!龙!龙活了!要吃人!吃人啊——!”
声音尖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癫狂。
软轿猛地停下。赵铎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何人喧哗!惊扰娘娘,罪该万死!”
柳诗窈在轿中蹙紧了眉头。那声音…带着一种不祥的粘稠感。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从旁边的宫墙阴影里踉跄着扑了出来,直直撞向软轿。是个宫女,看服制品级不高,但此刻她面容扭曲,双目圆睁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倒映着无尽的恐惧。她的双手沾满了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十指指甲缝里塞满了可疑的深色碎屑,正疯狂地在空中挥舞抓挠,仿佛要驱赶看不见的恶鬼。
“血!娘娘!血!” 宫女看到了软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到轿前,语无伦次地哭嚎,“冷宫…冷宫闹鬼了!那件衣裳…那件龙袍…它在动!上面的龙…眼睛在流血…在笑!线…线是活的!在吸我的血!吸所有人的血!啊啊啊——!”
她猛地举起自己沾满“血污”的手,伸向轿帘缝隙,似乎想让柳诗窈看清。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铁锈腥甜和某种难以言喻腐朽甜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柳诗窈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普通的血!那粘稠的暗红里,混杂着极其微弱的、被强行抽离的生命精气!更有一股阴邪污秽的怨毒之气缠绕其上!而宫女指甲缝里的碎屑…分明是碎裂的、带着诡异纹路的血玉髓!是巫蛊邪术中用于封魂引煞的媒介!
“放肆!” 赵铎怒喝,上前一步就要将这疯癫的宫女拖开。
“慢着。” 柳诗窈嘶哑的声音从轿内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瞬间压下了赵铎的动作和宫女的哭嚎。那宫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惊恐地瞪着轿帘,浑身筛糠般颤抖。
柳诗窈的目光穿透轿帘的缝隙,落在那宫女沾满污秽的手上,也落在远处那片被高大宫墙隔绝、即使在白日也显得格外阴森压抑的冷宫区域。冷宫…龙袍…吸血的线…
一股比宇宙深寒更刺骨的阴冷预感,顺着脊椎爬升。皇后…楚氏!你竟已丧心病狂至此?!
“去冷宫。” 柳诗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铎和所有随从耳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娘娘!您凤体…” 赵铎大惊失色。冷宫那种污秽之地,娘娘此刻的状态如何能去?
“本宫说,去冷宫!” 柳诗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强行凝聚的、不容违逆的龙威,尽管虚弱,却让赵铎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不敢再多言半句。
“遵…遵旨!” 赵铎咬牙应下,挥手示意队伍转向,同时低吼:“戒备!护住娘娘!再去调一队禁卫,封锁冷宫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软轿转向,朝着皇宫最阴冷、最绝望的角落行去。越靠近冷宫区域,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腐朽气息就越发浓郁,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宫墙投下的阴影仿佛粘稠的墨汁。沿途的宫人早已被驱散,死寂得只能听到轿夫沉重的脚步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冷宫那扇厚重、布满虫蛀痕迹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上象征着禁锢的铜锁锈迹斑斑。但此刻,那锁竟是虚挂着的。
赵铎亲自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门上。
“轰隆——!”
沉闷的巨响在死寂中回荡,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两扇门扉向内洞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血腥、陈年霉烂、以及某种诡异甜香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门内汹涌而出!几个抬轿的太监和外围的侍卫猝不及防,被这股恶臭一冲,顿时脸色煞白,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柳诗窈在轿中闷哼一声,这浓烈的污秽怨气对她此刻虚弱的身体和神魂冲击极大,眉心【归墟之种】的裂痕隐隐作痛。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透过掀开的轿帘,目光冰冷地投向门内。
门内的景象,让见惯了沙场血腥的赵铎也倒抽一口冷气!
庭院里一片狼藉。枯败的杂草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几处明显是新翻开的泥土,颜色暗沉得不正常。破碎的瓦罐、朽烂的木头散落一地。最触目惊心的是地上大片大片泼洒的、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这些血迹并非均匀,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拖拽、被挣扎过的凌乱痕迹,一直延伸到庭院深处那座破败主殿黑洞洞的门口。
空气里弥漫的死气和怨念浓稠得几乎化不开,无声地哀嚎着,刺激着人的神经。隐约间,似乎能听到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和指甲刮过木板的刺耳声响。
“娘娘,此地污秽凶险,恐有邪祟,不如让末将带人先进去搜查…” 赵铎脸色凝重,手按在腰刀上,警惕地扫视着死寂的庭院和那座如同巨兽之口的主殿。
柳诗窈没有回答。她缓缓抬起手,扶着轿门,竟然自己站了起来。动作牵动伤势,她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暗金血线。但她站住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青竹。
“本宫亲自看。”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阴霾的冰冷力量。她一步踏出软轿,踩在冷宫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脚下传来的,不仅是泥土和石板的触感,更有无数沉淀在此的绝望、怨恨、以及…那新鲜得令人作呕的血腥邪气!
赵铎不敢再劝,立刻示意两名最强悍的影卫贴身护在柳诗窈左右,自己则带着一队精锐禁卫,刀剑出鞘,小心翼翼地在前方开路,一步步踏过那些斑驳的血迹,朝着主殿走去。
越靠近主殿,那股甜腻的腐朽血腥味就越发浓郁刺鼻。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污秽的气息。
赵铎示意手下推开殿门。
“吱呀——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损的窗棂透入,勉强照亮飞舞的尘埃。
殿内景象比庭院更加不堪。蛛网如同破败的灰色幔帐,挂满了腐朽的梁柱。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布满了凌乱的脚印。残破的桌椅倾倒在地,一些散落的、布满污垢的布片像是被撕扯下来的衣物。角落里堆着一些辨不出原貌的杂物,散发着霉烂的气息。
然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殿中央地面上——几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粘稠的血泊!血泊旁边,散落着一些碎裂的、带着奇异纹路的暗红色玉石碎片,正是柳诗窈在宫道宫女指甲缝里见过的血玉髓!
“搜!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赵铎厉声下令,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里激起回音,更添几分诡异。
禁卫们立刻分散开来,刀剑谨慎地拨开蛛网和杂物,翻动着那些破败的家具。很快,令人心头发寒的发现接踵而来。
在一张倾倒的破床下,翻出了几件沾满暗红污迹、样式古怪的刑具,带着倒刺的钩子,布满细孔的铁板,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怨念。
在殿角的破旧柜子里,搜出了数个被扎满银针、写着生辰八字、贴着符咒的布偶娃娃!那些符咒的纹路扭曲阴邪,绝非道家正统!
更有人从殿后一处极其隐蔽、被杂物堵住的狭窄小室中,拖出了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看服饰都是低等宫女太监,死状极其凄惨恐怖——有的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有的脖颈被利刃割开,深可见骨,血液几乎流尽;有的则浑身青紫,口鼻流出黑血,显然是中毒而亡!他们的共同点是,手腕或脚踝处,都有一道深深的割伤,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发黑,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吮吸过!
“嘶……”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禁卫,看到此等惨状,也忍不住倒吸凉气,握刀的手微微发颤。这哪里是冷宫,分明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