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再快!” 吴猛的声音嘶哑,鞭子狠狠抽打着坐骑,眼角几乎瞪裂。路旁的行人惊恐地躲避着这队浑身煞气的奔马。
吴家老宅,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早已敞开。得到飞鸽急报的家主吴振雄,这位在江南跺跺脚地面都要颤三颤的枭雄,此刻竟失态地亲自站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候。他身形高大,面容刚毅,久居上位的威严此刻却被一种巨大的焦虑和不敢置信所取代,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家主!公子…公子他!” 马匹还未停稳,吴猛便背着人从马背上翻滚而下,踉跄着扑到吴振雄面前,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吴振雄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吴猛背上——当看到儿子那布满青灰色死气、毫无生机的脸庞,以及嘴角那刺目的黑血时,这位枭雄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念安——!!!” 一声悲怆欲绝的怒吼响彻府门,惊起飞鸟无数。
“快!抬进去!去请张老!去把库房里那株五百年的‘九死还魂草’取来!快!” 吴振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他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捷地将吴念安从吴猛背上接过,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又似抱着即将熄灭的火种,大步流星地冲向府内最深处的暖阁。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那微微颤抖的双臂,暴露了他内心山崩地裂般的恐惧。
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却驱不散那弥漫的死亡阴寒。吴念安被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数层貂裘,依旧冷得如同冰块。那位被吴家奉为座上宾、须发皆白的老者——“回春圣手”张清源,正凝神屏息,枯瘦的手指搭在吴念安冰冷的手腕上,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吴振雄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暖阁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不敢出声打扰,只能死死盯着张老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吴猛跪在榻边,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身体因自责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双手将那张染血的请柬和那枚冰冷的玉扣高高捧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终于,张清源缓缓收回了手指,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让吴振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张老…我儿…” 吴振雄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
“奇毒…霸道绝伦!” 张清源缓缓摇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惊悸,“此毒老朽前所未见!无形无味,以心绪剧烈震荡为引,瞬间爆发,直侵心脉!其性阴寒歹毒,如同万载玄冰,却又蕴含一种诡异的‘寂灭’之意,非但冻结生机,更在…在吞噬公子的命元本源!护心丹…只能吊住最后一口生气,延缓死亡…却无法逆转侵蚀!”
吞噬命元本源?!吴振雄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扶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站稳。他看着软榻上儿子那迅速被青灰死气覆盖的面容,一股灭顶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救他!张老!无论什么代价!我吴家倾尽所有也要救他!” 吴振雄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如同滴血,狂暴的气势压得暖阁内的烛火都明灭不定,“九死还魂草呢?!拿来!”
“家主息怒!” 张清源连忙道,“九死还魂草乃吊命圣药,或可暂时护住公子心脉,与护心丹同服,或能…或能争取到一丝时间!但此毒根源在于那‘寂灭’之力…不解此力,圣药亦是饮鸩止渴!最多…最多七日!” 他伸出七根枯瘦的手指,声音沉重无比。
七日!只有七日!
吴振雄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猛地看向吴猛手中那张染血的请柬和玉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那三个血字上——“江未死”!
“江!家!” 吴振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无尽的寒意,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他一把抓过请柬和玉扣,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坚硬的玉扣捏碎!
“查!给我动用一切力量!二十年!不!三十年内所有与江家有关的人、事、物!掘地三尺!就算把整个江南翻过来,把那些埋在地下的骨头都给我挖出来!也要找到下毒之人!找到解药!” 吴振雄的声音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在暖阁内回荡,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意志,“无论是谁,敢动我儿…我要他全族陪葬!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郡老宅深处,那座终年弥漫着浓重檀香与腐朽药味的佛堂,此刻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幽绿色的长明灯焰在佛龛前无声跳跃,将黑色木雕邪佛模糊的面容映照得愈发狰狞诡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压抑感。
吴老夫人依旧端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深紫色的锦缎袄裙衬得她脸色更加灰败。她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圈椅扶手上冰冷的雕花,浑浊发黄的眼珠死死盯着佛堂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混合了病态期待与无尽怨毒的火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佛堂内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终于——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从门外传来。声音虽小,在这死寂的佛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吴老夫人摩挲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身体因极度的兴奋和紧张而微微前倾,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夜枭般的“嗬嗬”声。
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月白色的长衫在幽绿灯火下晕染上一层阴森的光泽,正是琅夏。他反手轻轻合上门,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只是那张俊朗温润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走到紫檀木案几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垂首,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姑祖母。”
“成…成了?” 吴老夫人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急切。她枯瘦的手猛地抓紧了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琅夏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平静地迎向佛龛上那尊邪佛低垂的、模糊的眼睑。幽绿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仿佛两点冰冷的鬼火。沉默,在佛堂内蔓延,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吴老夫人眼中的期待开始被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取代,呼吸变得更加粗重:“说话!我的好侄孙!那孽种…吴振雄的宝贝麒麟儿…是不是已经…已经…” 她伸出枯爪般的手,做了一个狠狠攥紧、然后掐灭的动作,脸上肌肉因极度的怨毒而扭曲。
琅夏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那弧度极其细微,冰冷得毫无温度,如同锋利的刀锋在寒冰上划过。
“成了。”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钉入这粘稠的死寂之中。
“好!好!好——!!!” 吴老夫人猛地从圈椅中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癫狂至极的光芒!她枯槁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种病态的潮红,喉咙里爆发出嘶哑而尖利的大笑,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狂喜和扭曲的快意!
“哈哈哈!吴振雄!老畜生!你听见了吗?!你唯一的儿子!你的麒麟儿!他完了!他中了‘七日断魂引’!他要死了!他要下去给我儿江枫陪葬了!哈哈哈!” 她疯狂地拍打着圈椅的扶手,状若疯魔,灰败的头发散乱下来,如同索命的厉鬼,“痛吗?老畜生!这丧子之痛,比起我当年被烈火焚心的滋味如何?!这才只是开始!只是开始!我要你亲眼看着吴家断子绝孙!看着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灰烬!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密闭的佛堂内回荡、撞击,震得幽绿的灯焰疯狂摇曳。吴老夫人笑了很久,直到笑得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带着腥味的白沫,她才渐渐平息。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如同地狱的熔岩。
她喘息着,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盯住琅夏,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和急迫:“我的好孩子…做得好!做得太好了!那孽种…死透了吗?什么时候断的气?吴振雄那老畜生…是不是已经疯了?”
琅夏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被仇恨彻底吞噬的老妇人,眼神幽深,如同在审视一件扭曲的艺术品。他缓缓摇头:“吴念安未死。吴家动用了护心丹和九死还魂草,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回春圣手’张清源断言…他最多还有七日阳寿。”
“七日?只有七日?!” 吴老夫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被更深的怨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取代,“好!好啊!七日!不长不短!正好让吴振雄那老畜生,清清楚楚、一分一秒地感受他儿子生命流逝的绝望!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凌迟之痛!让他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哈哈哈!比直接死了更好!更好!” 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扶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而且…” 琅夏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吴念安在毒发昏迷前,用他自己的血,在请柬上留下了三个字。”
“什么字?!” 吴老夫人猛地前倾身体,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
琅夏的唇齿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如同冰珠落玉盘:
“江、未、死。”
佛堂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吴老夫人脸上所有的表情——狂喜、怨毒、期待——在刹那间彻底冻结!如同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椅背上!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江…未…死?” 她如同梦呓般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会写下这个?!” 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这三个字比那剧毒更让她窒息。
琅夏静静地看着她失态的模样,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幽暗,如同无底的寒潭。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通体乌黑的瓷瓶,正是之前盛放“七日断魂引”毒源的那个瓶子。瓶口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
“无论他是如何知道的,无论他知道了什么。” 琅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三个字,会让吴振雄彻底疯狂。他会动用吴家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追查‘江家’的线索,追查下毒之人。他会像一条被彻底激怒的疯狗,撕咬所有他认为可疑的目标。”
他将那个乌黑的小瓷瓶,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放在了吴老夫人面前那张描绘着“江氏密室”的羊皮图纸上,正好压在那个被朱砂重点标记的“枢机重地”之上。
“姑祖母,‘血色姻缘’的序幕已经拉开,第一个祭品正在走向他注定的终点。吴家的血,必将染红江家的故土。” 琅夏微微躬身,姿态依旧恭谨,声音却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接下来,该让吴振雄这条疯狗,去为我们…找到那间密室了。这瓶子里剩下的‘七日断魂引’…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让他安静下来,或者…让某些不该出现的人,永远闭嘴。”
幽绿的灯火下,乌黑的瓷瓶在泛黄的羊皮纸上,散发着不祥的光泽。佛堂内,只剩下吴老夫人粗重而恐惧的喘息,以及那尊邪佛模糊面容上,仿佛愈发诡异的笑容。
五、残躯蕴惊雷
山洞深处,篝火已燃尽,只余下一堆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岩缝透入,在潮湿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死寂笼罩着一切,只有水滴从洞顶滑落,砸在岩石上的单调声响,嗒…嗒…嗒…如同在为沉睡者计算着生命的沙漏。
萧景珏躺在干草铺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灰色斗篷。他依旧没有醒来,但脸上的灰败死气似乎褪去了一丝,紧蹙的眉峰也稍稍舒展,仿佛在无尽痛苦的深渊中,暂时找到了一处可以喘息的小小礁石。
然而,在他身体的内部,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丹田气海,那片曾被枯爪死意和雷霆劫力肆虐的废墟中心,那缕新生的混沌灰芒,正发生着惊人的蜕变!在灰衣人三针引渡之下,枯爪死意与雷霆劫力碰撞湮灭后残留的精纯混沌能量被强行注入,玄穹印记被唤醒激发的一丝本源龙气也被引导汇入。此刻,这缕灰芒已不再是风中残烛!
它膨胀了数倍,颜色由浅灰转为一种深沉、厚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沉灰黑!灰芒的核心,一点极其微小、却璀璨夺目的金光在剧烈闪烁、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混沌初开时宇宙的心跳,散发出一种令万物归墟、又蕴藏无尽生灭的恐怖气息!灰芒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缓缓转动的混沌漩涡!
这漩涡,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速度,疯狂地吞噬转化着依旧盘踞在四肢百骸、尤其是左肩断臂伤口处的枯爪死意!丝丝缕缕的暗金污秽气息被强行从血肉、骨髓、经脉中剥离、抽吸,汇入丹田,投入那混沌漩涡之中,如同投入熔炉的薪柴,被瞬间分解、湮灭、化为壮大灰芒的养分!
同时,那缠绕在断臂伤口焦黑皮肉上的暗紫色毁灭电弧,也在这混沌漩涡的吸扯之力下,变得躁动不安!它们不甘被吞噬,如同狂暴的雷蛇,疯狂地反扑、挣扎,释放出更猛烈的毁灭性能量,试图摧毁那贪婪的漩涡!
内腑在震荡!经脉在哀鸣!萧景珏昏迷中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蚯蚓在蠕动!左肩断臂处那焦黑的伤口,更是如同活了过来,暗紫色的电弧与新生的、带着混沌气息的淡金色血气激烈地交锋、湮灭,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噼啪炸响!
“呃…” 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从萧景珏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巨大的能量冲突在他体内爆发,如同两股洪荒巨兽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疯狂厮杀!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沉沦的意识。
就在这毁灭性的冲突即将达到顶点,几乎要将他残存的身体彻底撕裂的刹那!
那丹田中高速旋转的混沌漩涡核心,那点璀璨的金光猛地一亮!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本能的意志——属于萧景珏自身那坚韧不屈、誓要复仇、守护至亲的狂暴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剧痛彻底惊醒!轰然爆发!
“吼——!!!”
并非真实的咆哮,而是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湮灭与新生气息的混沌冲击波,以他的丹田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轰——!!!
整个山洞剧烈地摇晃!洞顶的碎石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篝火的余烬被狂暴的气流瞬间吹散!覆盖在他身上的灰色斗篷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掀起,呼啦一声飞卷到洞壁之上!
萧景珏的身体被这股源自他自身混沌本源的狂暴力量猛地弹起,离地数寸,又重重落下!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毁灭与新生的恐怖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第一次,清晰地、不受控制地从他残破的躯壳内弥漫出来!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青阳谷深处那潮湿的山洞中。
昏迷的柳诗窈,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布满裂痕、沉寂黯淡的戒指,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共鸣召唤,猛地爆发出一点刺目欲盲的金红光芒!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阴暗的洞窟,将旁边守护的顾长卿惊得猛然站起!
戒指剧烈地嗡鸣震颤,表面的裂痕在金红光芒的流转下,仿佛在自行弥合!一股与萧景珏体内爆发的混沌气息同源、却更加暴烈、更加决绝的焚世之焰,在戒指深处轰然苏醒!
姐弟二人,虽隔百里,残躯断魂,却在同一刹那,引动了血脉深处那足以撼动天地的惊世之力!混沌与焚焰,交相辉映,如同血色长夜中,骤然点亮的两颗复仇凶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