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微弱的、带着草木气息和水汽的天光,在萧景珏眼中不断放大!如同溺水者终于看到了水面!生的希望,点燃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
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光的方向攀爬、挪动!嵌入龙骨的左手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包裹的破布,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但这点痛苦,比起逃离这污秽地狱的希望,根本不值一提!
近了!更近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凉风拂过脸颊的触感,带着泥土和青苔的气息!前方的裂缝豁然开朗,不再是狭窄的缝隙,而是一个倾斜向下的、布满湿滑苔藓和嶙峋怪石的巨大溶洞出口!天光,正是从出口外照射进来!
出口外,是迷蒙的雨幕!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洞口上方的岩壁流淌下来,形成一道小小的水帘。
雨水!清新的空气!
萧景珏心中狂喜!他猛地加速,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雨幕笼罩的出口扑去!只要冲出去,就暂时安全了!就能找到路,回到姐姐身边!
就在他身体即将冲出洞口的刹那!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纯粹恶毒与贪婪的意志,如同潜伏在黑暗沼泽最深处的毒龙,毫无征兆地,猛地从溶洞侧上方一片极其隐蔽、被浓稠死意和污秽苔藓覆盖的岩缝中爆发出来!
这股意志,比他在龙冢废墟中遭遇的那缕枯爪分念,强大了何止十倍!充满了本体的暴虐与锁定猎物的兴奋!
不好!
萧景珏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龙魂的本能发出了最凄厉的警报!但身体前冲的惯性已无法停止!
“小虫子…终于爬出来了…你的血肉…你的龙魂…还有那该死的骨头…都是本尊的——!!!”
一个沙哑、重叠、如同无数冤魂哀嚎汇聚而成的精神咆哮,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与此同时,一道纯粹由高度凝聚的枯爪死意构成的、足有手臂粗细的暗金色锁链,缠绕着令人作呕的污秽符文,如同捕食的毒蛇,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从侧上方那岩缝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萧景珏的——脖颈!
这不再是偷袭!这是枯爪本体意志,在他即将逃出生天的最后时刻,发动的绝杀一击!时机、角度、力量,都阴毒到了极致!就是要在他看到希望曙光的一刹那,将他拖入永恒的绝望深渊!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瞬间笼罩了萧景珏的全身!
“吼——!!!”
绝境之下,萧景珏双目瞬间化为一片暴戾的金红!龙魂的凶性被彻底激发!玄穹血冕印记疯狂搏动,爆发出最后的光热!丹田内那缕混沌灰芒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而嵌入左手的龙骨碎片,更是传来一股悲怆而愤怒的共鸣力量,瞬间流遍全身!
他猛地扭转身躯,将嵌入龙骨的左手,连同整个左臂,不顾一切地挡在了那道索命的暗金锁链之前!同时,右拳紧握,凝聚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玄穹印记的余热、混沌灰芒的湮灭、龙骨碎片的悲愤,朝着锁链射来的方向,狠狠轰出!这是他最后、最绝望的反击!
“给我——开——!!!”
轰——!!!
暗金死意锁链,狠狠撞击在萧景珏挡在前方的左臂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无比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响起!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彻底!
萧景珏的左臂,从手肘上方一点的位置,被那蕴含着枯爪本体恐怖力量的死意锁链,硬生生地——撞断!撕裂!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淡金色的皇室之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那嵌入掌心的、闪烁着微光的龙骨碎片,连同半截断臂,在巨大的冲击力和锁链的缠绕下,瞬间脱离了萧景珏的身体,被暗金锁链死死缠住,猛地拽向那岩缝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不仅仅是肉体的撕裂,更有灵魂被硬生生扯碎的痛苦!萧景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猩红充斥!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向溶洞出口的岩壁!
砰!
他的身体重重撞在湿滑的岩壁上,又滚落下来,砸在出口边缘的泥泞中!右拳轰出的那绝望一击,失去了目标,狂暴的能量在溶洞中炸开,碎石飞溅,却未能伤及那岩缝分毫!
“桀桀桀…好精纯的龙气…好美味的骨头…小虫子…你的命,本尊也收下了…” 岩缝中传来枯爪本体意志贪婪而满足的狞笑,那截缠绕着断臂和龙骨碎片的暗金锁链,正急速缩回!
断臂之痛!龙骨被夺!死亡的阴影紧随而至!
萧景珏躺在冰冷的泥泞中,左肩处传来毁灭性的剧痛和空荡感,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水。视线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渊。玄穹印记黯淡到了极致,混沌灰芒几乎熄灭。枯爪本体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侵蚀着他的生机和灵魂。
完了吗…姐姐…我…还是没能…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
他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那被锁链拖拽向黑暗岩缝的、属于自己的断臂手掌中,那块嵌入的龙骨碎片,突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带着决绝悲怆意志的——纯白色光芒!
嗡——!!!
一股古老、神圣、充满了不屈守护意志的龙魂本源之力,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顺着缠绕的暗金锁链,狠狠冲击向岩缝深处枯爪的意志!
“吼——!!蝼蚁!安敢——!” 岩缝中传来枯爪本体意志又惊又怒的咆哮!那纯白的光芒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死死抵住了暗金锁链的拖拽,甚至反向灼烧着锁链上的污秽符文!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龙骨碎片最后本源的反噬,让枯爪的意志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混乱!锁链的拖拽之力为之一松!
而就是这千钧一发、用龙骨碎片最后灵性换来的刹那生机!
萧景珏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求生意志,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玄穹血冕印记猛地一跳!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被压榨出来!他仅存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抠住了出口边缘一块凸起的、湿滑的岩石!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外一翻!
噗通!
冰冷的、带着泥浆的雨水,瞬间包裹了他残破的身体!
他滚出了溶洞!滚进了外面迷蒙的雨幕之中!重重摔在了一片泥泞的、布满枯枝败叶的山坡上!
几乎在他身体滚出溶洞的同一瞬间!
轰——!!!
一道粗大无比、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紫色雷霆,如同上苍的震怒,撕裂阴沉的天幕,精准无比地狠狠劈落在那个溶洞出口!以及出口上方那片隐藏着枯爪意志的岩壁!
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雷光刺目!整个山体都在剧烈颤抖!溶洞出口在雷霆的轰击下瞬间坍塌、崩碎!狂暴的雷蛇混合着枯爪死意,疯狂肆虐!那片岩壁更是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
枯爪本体意志发出一声充满痛苦和暴怒的咆哮,瞬间被这恐怖的天罚之雷和崩塌的山体强行隔绝、压制了回去!那截缠绕着断臂和龙骨碎片的暗金锁链,也在这毁灭性的力量下,瞬间崩断、消融!
萧景珏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在泥泞的山坡上翻滚了十几圈,才撞在一棵枯树上停了下来。他浑身焦黑,衣衫褴褛,左肩断臂处一片血肉模糊,焦黑的伤口边缘还残留着丝丝暗紫色的电弧,发出滋滋的声响,带来毁灭性的麻痹和剧痛。雨水混合着血水和泥浆,将他彻底染成了一个泥人。
他躺在冰冷的泥水里,意识模糊,只剩下断臂处那毁灭性的剧痛和灵魂深处枯爪死意侵蚀的冰冷。玄穹印记黯淡无光,如同死物。混沌灰芒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雨点冰冷地打在脸上,却无法唤醒他沉沦的意识。世界在旋转,在远离。
珏儿…
姐姐在…
活下去…
一个遥远而温柔的、带着无尽担忧的呼唤声,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又仿佛只是濒死前的幻觉,极其微弱地,在他灵魂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烬中,轻轻响起。
姐姐…
萧景珏残存的意识,如同被这声呼唤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火星。他沾满血泥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般地…动了一下。
千里之外,吴郡,夜雨。
雨丝缠绵,敲打着吴郡老宅深院的重重屋檐,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与青阳谷的血雨腥风相比,这里的雨,带着江南深秋的湿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郁。
一处精致却不失雅致的书房内,烛火通明。红木书案上,一炉上好的沉水香静静燃烧,袅袅青烟升起,试图驱散雨夜的寒意,却更添几分朦胧。琅夏并未就寝。他换下白日那身月白长衫,穿着一件更为家常的靛蓝色细布直裰,坐在书案后。烛光将他俊朗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温润依旧,却多了一丝白日里不曾显露的深沉。
他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张极其详尽、标注着各种蝇头小楷的吴郡城防图。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图上,修长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物事。
那是一枚玉扣。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造型古朴,呈祥云如意状,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穿孔。玉扣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边缘处,用极细微的阴刻手法,刻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古篆字——“江”。
烛光下,玉扣散发着柔和内敛的光泽。琅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扣边缘那个小小的“江”字,眼神幽深,如同古井深潭,映不出半点情绪。书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琅夏并未抬头,声音平静无波。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灰布短褂、身形精瘦、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汉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他对着琅夏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公子,查清了。吴家那位‘麒麟儿’吴念安,三日后辰时,会依惯例前往城西‘慈恩寺’为其母祈福诵经。随行护卫四人,皆是吴家好手,其中领头的吴猛,是吴老贼心腹,有七品武夫修为。寺内…有我们的人。”
琅夏摩挲玉扣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张空白的、印着金色缠枝莲纹的精致请柬。请柬旁边,是一个小巧的、通体乌黑、没有任何光泽的瓷瓶。瓶塞塞得严严实实。
“慈恩寺…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琅夏的声音依旧温润,如同在谈论天气,“祈福诵经?心诚则灵。可惜…佛祖也未必能渡尽世间恶业。” 他拿起那张空白的请柬,指尖在“缠枝莲纹”上缓缓划过,动作轻柔,如同抚摸着情人的发丝。
“吴念安…念安…”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到毫无温度的弧度,“名字是好名字。可惜,投错了胎,认错了爹。”
他将请柬放在面前,拿起一支细若发丝的小狼毫,饱蘸了朱砂。鲜红如血的朱砂,在洁白的请柬上,缓缓书写下几行字:
“闻君雅意,慈恩祈福。
旧怨难泯,新债当偿。
血色为引,姻缘初启。
盼君一晤,了断前尘。
——故人 敬上”
字迹清俊飘逸,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尤其是“血色为引,姻缘初启”八字,那朱砂红得刺眼,如同刚刚凝结的鲜血。
写罢,琅夏轻轻放下笔。拿起那个乌黑的小瓷瓶,拔掉瓶塞。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腥气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又被沉水香的气味迅速掩盖。他动作极其小心,用一根银针,从瓶内蘸取了一滴无色无味的粘稠液体。那液体在烛光下,隐约泛着一丝幽蓝的光泽。
琅夏的目光,落在请柬上“吴念安”三个字上。他手腕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将银针上那滴致命的液体,极其精准地,滴在了“念安”二字的最后一笔——那一点“心”字底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入热油的声响。那滴幽蓝的液体瞬间渗入纸张,消失不见。只在“念安”二字上,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湿润印记,转瞬即逝。请柬依旧洁白,字迹依旧鲜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琅夏将乌黑瓷瓶重新塞好,放在一旁。拿起那枚温润的“江”字玉扣,指腹在玉扣边缘那个小小的刻字上,再次用力地摩挲了一下。然后,他拿起那张蕴含着致命杀机的请柬,将玉扣轻轻压在了请柬的落款“故人敬上”之处。
“把这个,” 琅夏将压着玉扣的请柬,轻轻推向那精瘦汉子,声音平静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在吴念安抵达慈恩寺,进入大雄宝殿,跪于蒲团的那一刻…放在他触手可及的香案之上。”
精瘦汉子双手恭敬地接过请柬和玉扣,如同捧着千斤重物。他感受到那请柬上残留的一丝冰冷杀意,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是,公子!属下必不辱命!”
“去吧。小心行事。” 琅夏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案上的城防图,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精瘦汉子如同鬼魅般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沉水香的氤氲,和窗外永无止境的沙沙雨声。
琅夏独自坐在烛光里,俊朗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隐于深深的阴影之中。他拿起书案上那支蘸着朱砂的小狼毫,笔尖悬在城防图上方,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思索。
朱砂,如同凝固的血滴,悬而未落。
雨,还在下。夜色,愈发深沉。血色姻缘的丝线,在江南的烟雨楼台中,无声地勒紧了第一个牺牲品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