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柳诗窈,体温依旧很低,像一块需要小心呵护的冰玉。她的呼吸微弱却平稳,这成了支撑萧景珏走下去的唯一信念。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仿佛这样就能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坚持住…姐姐…很快就到了…” 他喃喃低语,声音被风雨声吞没。
下山的道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镜花水月阁崩塌引发的能量冲击,早已将原本的石阶和山道彻底摧毁。眼前是巨大的碎石堆叠成的陡坡,是被撕裂开的深沟,是断裂后形成的嶙峋断崖。雨水冲刷下,泥浆裹挟着碎石不断滑落,稍有不慎便会失足。
萧景珏抱着柳诗窈,如同一只负伤的幼兽,在废墟中艰难跋涉。遇到陡坡,他便用未断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岩石缝隙,一点点挪下去,左臂的断骨在挤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冷汗混着雨水浸透了他的后背。遇到深沟,他只能寻找相对狭窄处,深吸一口气,抱着柳诗窈奋力跃过,落地时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喉头涌上腥甜。
每一次剧烈的动作,每一次力量的爆发,都在疯狂压榨着他仅存的体力。萦绕在身周的淡金龙气越来越稀薄,几乎微不可察。玄穹血冕印记黯淡无光,沉寂下去。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好几次,他脚步踉跄,眼前发黑,几乎抱着柳诗窈一头栽倒,却又在最后关头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清醒过来。
“不能倒…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喘息着,抹去嘴角渗出的淡金色血丝,目光扫过怀中人安静的侧脸,再次迈开灌了铅般的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终于穿过了最险峻的崩塌区,踏上了相对平缓、靠近山脚的地带。这里依旧满目疮痍,焦黑的树木东倒西歪,地面布满了能量冲击形成的坑洼,积着浑浊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比山上更加刺鼻。
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黄昏。死寂笼罩着这片区域,只有风雨穿过废墟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萧景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山下的镇子…恐怕已经…
他抱着柳诗窈,靠在一棵被拦腰劈断、只剩下焦黑树桩的巨大枯树旁,剧烈地喘息着。体力真的到了极限,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要将他吞没。他需要休息,哪怕片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风雨声掩盖的悉索声,从不远处一片半塌的残墙断壁后传来!
萧景珏浑身瞬间绷紧!眼中疲惫尽褪,只剩下野兽般的警惕!他下意识地将柳诗窈往身后护了护,仅存的右手五指微张,一缕微弱却极其凝练的金红锋芒在指尖艰难地凝聚——尽管这几乎抽空了他最后的气力。
残墙后,悉索声停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灰扑扑、沾满泥浆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头发乱糟糟地黏在额头上,小脸上满是黑灰和干涸的泪痕,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受惊过度的小鹿。他身上的粗布衣服破烂不堪,露出
男孩的目光先是惊恐地扫过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当他的视线落到靠着树桩、浑身浴血、眼神锐利如刀的萧景珏身上时,猛地一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去。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了萧景珏怀中昏迷的柳诗窈身上。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似乎触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柳…柳仙姑…?” 男孩带着浓重哭腔、颤抖得不成调的声音,微弱地响起。他认出了那个曾在镇子里施药救人、温柔可亲的身影。
萧景珏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指尖凝聚的锋芒悄然散去。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他看着男孩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丝看到熟悉之人后燃起的微弱希冀,心头如同被巨石堵住。
“你…过来。” 萧景珏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骇人。
男孩犹豫着,恐惧地看着萧景珏身上的血污和伤痕,但最终还是对“柳仙姑”的担忧占了上风。他瑟缩着,一步一挪地从断墙后走了出来。他身后,又探出两个更小的脑袋,一个是扎着歪辫子、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另一个是紧紧抱着一个破旧布娃娃、眼神呆滞的幼童。三个孩子都瘦骨嶙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柳仙姑…她…她怎么了?” 男孩走到近前,看着昏迷不醒的柳诗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泥浆,“那些…那些穿黑衣服的坏人…还有…还有天上掉下来的大火…爹娘…爹娘他们…” 他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另外两个孩子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
萧景珏沉默地看着这三个劫后余生的孩子,看着他们眼中巨大的空洞和悲伤。山下镇子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宇文氏的爪牙,枯爪死域的侵蚀…这里,已成人间地狱。
一股沉重的悲凉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交织翻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尽量放缓语气:“她受伤了,需要休息。” 他目光扫过三个孩子,“你们…一直躲在这里?”
男孩抽噎着点头:“地窖…阿爹把我推进地窖…上面…上面就塌了…” 他指着不远处一堆巨大的瓦砾废墟,眼神空洞。
萧景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沉到了谷底。那片废墟下,不知掩埋了多少亡魂。
“还有…其他人吗?” 他问,声音干涩。
男孩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指向更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屋舍残骸,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恐惧:“那边…好像…好像还有声音…但…但有怪物…黑黑的…会动…”
怪物?萧景珏眼神一凝。是宇文家的死士?还是…被枯爪死意侵蚀后异变的怪物?
就在这时!
“嗬…嗬…”
一阵低沉、非人的、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嘶吼声,伴随着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从男孩所指的方向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三个孩子瞬间吓得面无人色,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到萧景珏身后的树桩旁,紧紧抱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哭了,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萧景珏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风雨中,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从一片倒塌的屋舍阴影里,僵硬地走出来。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它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肿胀,皮肤如同被水浸泡过久的皮革,布满暗红色的尸斑和溃烂的脓疮。关节扭曲变形,行走的姿态僵硬而怪异。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眼睛——浑浊一片,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翳。它们的嘴角咧开,流出腥臭粘稠的涎水,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浓烈的死意和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尸傀!被枯爪死意侵蚀、生机断绝后异变成的最低级死域爪牙!没有理智,只剩下对生者血肉的本能渴望!
它们显然是被这边活人的气息吸引而来。那几双灰白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树桩旁的萧景珏和三个孩子,嘶吼声陡然变得兴奋而充满攻击性!它们加快了僵硬而迅捷的脚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直扑而来!
“啊——!” 小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汹涌而出。
萧景珏眼神瞬间冰寒如刀!疲惫和伤痛被强烈的杀意取代!这些污秽之物,竟敢出现在他面前!竟敢觊觎他要守护的人!
“待在原地!” 他低喝一声,将怀中的柳诗窈轻轻放在树桩旁相对干燥的地面,用撕下还算干净的衣角盖住她冰冷的脸颊遮挡风雨。
下一刻,他站直了身体。尽管左臂无力下垂,尽管浑身浴血,但当他转身面向那几个扑来的尸傀时,一股源自龙魂深处的、不容亵渎的威严与杀气,如同无形的风暴般席卷而出!
他没有武器,只有一只还能动的右手。
但,足够了!
“死——!”
一声冰冷的断喝!面对最先扑到眼前、张开腐烂恶臭大口咬向他脖颈的尸傀,萧景珏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那腥臭的撕咬!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并拢如刀,指尖凝聚着最后一丝强行压榨出的金红玄鸟神焰!
嗤!
手刀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尸傀那灰白肿胀的太阳穴!玄鸟神焰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贯入!
“嗬!” 尸傀的动作猛地一僵!头颅内部传来轻微的爆裂声!灰白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腥臭的污血混合着脑浆从七窍中溢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一击毙命!
然而,另外三头尸傀已然扑至!一只腐烂的手爪带着恶风抓向他的面门,另一只则张开流淌涎水的大口咬向他受伤的左臂,还有一只从侧面扑向他身后的孩子!
萧景珏眼中厉芒爆闪!他猛地矮身,避开抓向面门的利爪,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出,灌注着残存力量的一脚,重重踹在扑咬他左臂的尸傀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尸傀胸口凹陷下去,被踹得倒飞而出,撞在后面的残墙上!
但扑向孩子们的那只尸傀,已经近在咫尺!灰白腐烂的手爪带着浓烈的死意,抓向那个抱着布娃娃、吓得呆住的幼童!
千钧一发!
萧景珏根本来不及转身!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行逆转气血,不顾左臂断骨的剧痛,身体如同陀螺般硬生生拧转!用自己血肉之躯的后背,悍然迎向那只抓向幼童的尸傀利爪!
噗嗤!
五根带着污秽死气的尖锐指甲,狠狠刺入了他后背的血肉!剧痛和一股冰冷的死意瞬间侵入身体!
“呃!” 萧景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但他眼中凶光更盛!借着身体拧转的惯性,右手手肘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燃烧的金红神焰,如同重锤般,狠狠向后捣去!
砰!!!
手肘精准无比地砸在身后尸傀那张开的、流淌涎水的腐烂大嘴上!
牙齿崩飞!下颌骨粉碎!金红神焰顺着破碎的伤口疯狂涌入!
“嗬——!” 尸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整个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爆开!污血和碎骨四溅!
萧景珏看也不看倒下的无头尸体,猛地拔身而起!后背被撕开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胸口凹陷的尸傀,以及那个被他避开、再次扑来的尸傀!
“都给我…灰飞烟灭!”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幼龙!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血影,主动冲向最后两只尸傀!右手或拳、或掌、或指!每一次击出,都精准地落在尸傀的头颅、脊柱核心!残存的玄鸟神焰虽然微弱,却对这些被死意驱动的污秽之物有着天生的克制!
嗤!嗤!咔嚓!
骨头碎裂、神焰焚灭死核的声音接连响起!
短短几个呼吸间,最后两只尸傀也彻底化作了地上抽搐的烂肉,污血在雨水中迅速晕开。
战斗结束。
萧景珏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被尸傀指甲刺入的地方传来阵阵阴冷的麻痹感,那是死意在试图侵蚀。体内本就紊乱的气息更加翻腾。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钉在废墟中的一杆染血标枪。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树桩旁瑟瑟发抖、却因目睹他如同魔神般瞬间斩杀尸傀而惊呆的三个孩子。
“没事了。”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三个孩子愣愣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比他们高不了多少、浑身是伤是血、却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少年。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开始在他们空洞的眼神中浮现。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咳嗽声,从树桩旁传来。
萧景珏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雷击中!他霍然转身!
只见躺在那里、被他用衣角遮挡风雨的柳诗窈,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在几番挣扎后,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盛满了巨大痛苦后的茫然,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虚弱,如同蒙尘琉璃般的眼眸。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先是茫然地对着铅灰色的天空,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移动,最终,落在了那个挡在她和孩子们身前、浑身浴血、后背狰狞伤口还在渗血、却如同山岳般屹立不倒的…小小的身影之上。
当柳诗窈的目光,终于聚焦在萧景珏身上时,那双蒙尘琉璃般的眸子,猛地一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她用尽生命、流干鲜血也要守护的弟弟,珏儿。可眼前的珏儿…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东宫之中锦衣玉袍、被万千呵护的皇孙模样?
他浑身湿透,破碎的衣衫被血污、泥浆和难以名状的污秽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贴在瘦小的身躯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下,显然是断了;右肩处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是被死光擦过留下的恐怖痕迹;腰侧一道长长的撕裂伤,血肉模糊;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不断地渗出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雨水和泥浆,流淌而下,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刺目的金红!
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污和泥垢,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燃烧着金红烈焰、此刻正死死回望着她、充满了狂喜、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划破永夜的两颗星辰!
他小小的身体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着,那是失血、脱力和剧痛带来的本能反应。但他站得笔直,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却死死扎根于悬崖的幼松!一种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混杂着铁血杀伐与沉重责任的坚毅气质,从他染血的身躯里透出,沉甸甸地压在柳诗窈的心上。
他身后,是三个蜷缩在一起、如同惊弓之鸟的幸存孩童,和地上那几具迅速被雨水冲刷着的尸傀残骸。
“珏…儿…?” 柳诗窈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巨大的心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她自己承受的任何伤痛都要剧烈百倍!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触碰他,想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绝望的梦境。但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重装,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汹涌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眼角汹涌滑落,混入冰冷的雨水。
是她的珏儿!她的弟弟!她拼尽一切守护的太子血脉!可他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他抱着她跃入那沸腾的毁灭深渊…
“姐…姐!” 萧景珏看到柳诗窈睁眼,看到她汹涌的泪水,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踉跄着扑到柳诗窈身边,单膝跪在冰冷的泥水里。他想去抱她,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沾满血污泥泞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颤抖着,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别哭…姐姐…别哭…” 少年嘶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眶也早已通红,“我们…出来了…你看…我们出来了…” 他指着周围废墟和铅灰色的天空,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个难看的呲牙。
柳诗窈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沾满血污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小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却带着无尽的痛惜:“伤…你的伤…”
“没事!我没事!” 萧景珏立刻摇头,挺了挺小胸脯,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力一些,却忍不住因后背的剧痛而抽了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连忙转移话题,指向身后那三个依旧惊魂未定的孩子,“姐姐你看…还有他们…我们救下了他们…”
柳诗窈的目光越过萧景珏的肩膀,落在三个孩子身上。当看到那个脸上带着泪痕和熟悉惊恐的男孩时,她灰败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小…石头?” 她认出了镇子里那个总在药铺外探头探脑的顽皮孩子。
那叫小石头的男孩听到柳诗窈微弱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柳仙姑!呜呜呜…好多…好多怪物…阿爹阿娘…呜呜…”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小女孩和幼童也跟着放声大哭。
孩子们的哭声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撕心裂肺。
柳诗窈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山下镇子的结局,她已经可以想象。看着眼前这三个失去一切的孩子,看着身边浑身浴血却努力挺直脊梁的弟弟,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沉重的责任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怕…孩子…不怕…” 她强忍着喉咙的腥甜和身体的剧痛,用尽力气发出微弱却尽可能温柔的声音,“活着…就好…” 她看向萧景珏,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忧虑。他们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带着三个孩子在这死域中活下去?
萧景珏读懂了姐姐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和焦糊味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不能留在这里。” 他低声说道,目光扫过身后还在喷吐浓烟火焰的崩塌孤峰,扫过这片死寂废墟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尸傀或宇文家余孽。“枯爪虽被重创,但宇文家的爪牙可能还在搜捕。我们必须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支撑着站起,后背的伤口因动作再次崩裂,但他强忍着,看向三个孩子:“你们,还能走吗?”
小石头用力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还在抽噎的小女孩。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幼童似乎被刚才萧景珏斩杀尸傀的凶悍吓到,又或者是因为巨大的刺激变得有些呆滞,只是紧紧抱着娃娃,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萧景珏皱了皱眉,走到幼童身边,蹲下身,尽量放柔了语气:“别怕,我带你走。” 他伸出未断的右手。
幼童瑟缩了一下,灰白的大眼睛里依旧充满了恐惧,但看着萧景珏沾满血污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犹豫了许久,才颤抖着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萧景珏的一根手指。
冰凉、颤抖的触感传来。萧景珏心中微微一叹,反手将幼童冰冷的小手牢牢握在掌心。那微弱的暖意,似乎让幼童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点。
“姐姐,我背你。” 萧景珏回到柳诗窈身边,小心翼翼地再次将她扶起,想要将她背到背上。
“不…”柳诗窈虚弱地摇头,看着弟弟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心如刀割,“你伤…太重…我自己…” 她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我能行!” 萧景珏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避开柳诗窈的伤口,用未断的右臂和肩膀支撑着她大部分的重量,再次将她牢牢缚在自己尚且稚嫩却异常坚韧的背上。动作牵扯到后背的爪伤,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背上再次传来熟悉的、冰冷的重量,却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他挺直脊梁,尽管那脊梁上伤痕累累。他左手依旧无力地垂着,右手紧紧牵着那个眼神呆滞的幼童。小石头则紧紧拉着小女孩的手,紧紧跟在萧景珏身后,如同跟随头雁的雏鸟。
“我们…走!”
萧景珏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太多无辜亡魂的废墟,看了一眼那依旧在风雨中喷吐着不祥烟火的孤峰魔窟,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与决然。然后,他迈开脚步,背着姐姐,牵着幼童,带着两个孩子,踏着泥泞和血水,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废墟之外,朝着未知却必须前行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雨丝抽打在脸上,冲刷着血污,却洗不去这满目疮痍的沉重。每一步都留下深深浅浅的泥泞脚印,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眩晕。
柳诗窈伏在弟弟单薄却异常稳重的背上,感受着他每一步的沉重与颤抖,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微弱却顽强的暖意。她侧过脸,将脸颊轻轻贴在他被雨水打湿、染血的颈侧,听着他强健却有些急促的心跳。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她的珏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她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锋芒、能反过来为她遮风挡雨的…幼龙了。
风雨如晦,前路茫茫。废墟在身后渐渐隐没于雨幕,如同一个巨大而悲伤的坟冢。萧景珏的目光穿透雨帘,死死锁定着前方。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哪里才是安全之地。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姐姐还在他背上,只要他手中还牵着需要守护的生命,他就必须走下去。
活下去!带他们活下去!
这个信念,如同黑暗中的火种,支撑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那风雨飘摇、却必须由他们自己开创的未来。被净化的地脉龙气早已稀薄得无法感知,但他胸中燃烧的龙魂之火,却在这绝望的跋涉中,无声地照亮着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