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关,必须守住!” 柳诗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然驰援之事,需谋定后动。”
她的目光转向大殿角落,那里站着几位身着深青色官袍、气息相对沉稳的官员,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兵部职方司(主管军情、地图、边防)的年轻主事。
“传旨:”
“一,即刻起,京畿九门戒严,实行宵禁!城防由吴远亮将军全权负责,整肃军备,严防死守!”
“二,命兵部职方司,动用一切手段,十二个时辰内,本宫要看到北狄大军详细的兵力部署、粮道、以及萨满随军的具体情报!延误者,斩!”
“三,命户部、工部,立即清点国库存粮、军械、火药!征调京畿附近所有府库存粮、征集民夫工匠!所有资源,优先供给北线!若有推诿懈怠,克扣军资者,杀无赦!”
“四,八百里加急,传令西疆镇守大将军魏元勋,命其抽调精锐铁骑五万,星夜兼程,驰援北境!告诉他,飞云关在,大梁西大门就在!飞云关若失,他的西疆,便是下一个!”
“五,” 柳诗窈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立刻传召……宸郡王萧宸轩,入宫见驾!”
最后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死寂的朝堂上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一些老臣眼中闪过惊疑,一些则流露出恍然或深藏的不屑。
宸郡王萧宸轩?那个以风流纨绔着称、喜好游山玩水、吟风弄月的闲散宗室?太后此刻召他作甚?
柳诗窈无视了下方细微的骚动,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金銮殿厚重的宫墙,投向了那遥远的、烽火连天的北疆。
“北疆的将士在流血!大梁的国门在告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值此危亡之际,凡我大梁子民,无论士农工商,皆当勠力同心,共御外侮!本宫在此立誓,与社稷共存亡!诸公,可愿与本宫同往?!”
“臣等愿誓死追随太后!保家卫国!万死不辞!” 吴远亮第一个嘶声应和,重重叩首!
“臣等愿誓死追随太后!保家卫国!万死不辞!” 短暂的沉寂后,群臣如同被点燃,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纷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第一次冲淡了金銮殿内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恐慌。
珠帘之后,柳诗窈缓缓坐回座位。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一瞬,但那双凤眸中的冰寒与凝重,却丝毫未减。她纤细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攥紧了那份染血的军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
北境烽烟已燃,帝都满目疮痍,帝后生死未卜,朝堂暗流汹涌……而她手中,却无一张真正可用的底牌。
萧宸轩……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丝冰冷的、带着审视与试探的幽光,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那个看似无害的纨绔郡王,他手中那支由“商队护卫”组成的所谓“游山玩水”的私兵……此刻,该动一动了。
千里之外,西疆,玉门关。
残阳如血,将巍峨雄壮的关墙染上一层悲壮的暗金色。关墙之外,是浩瀚无垠、黄沙漫卷的戈壁,劲风吹过,卷起漫天沙尘,发出呜呜的厉啸,如同战死沙场英魂的不甘呜咽。
关墙之上,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无数甲胄鲜明的西疆镇守军士兵肃立城头,面色凝重地望着关外远方那遮天蔽日的烟尘。烟尘之中,隐隐可见无数如同移动沙丘般的黑影,那是西戎诸部联军的庞大营地。低沉的号角声和战鼓声,如同闷雷般滚滚传来,带着挑衅与压迫。
镇守大将军魏元勋,一身玄铁重甲,按剑矗立在关楼最高处。他年约五旬,面容如同刀劈斧凿,古铜色的脸庞上布满了风霜刻下的痕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关外敌情,眉头紧锁。
“大帅!京中八百里加急!” 一名亲卫统领快步冲上关楼,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份密封的、印着凤凰纹章火漆的紧急军报。
魏元勋目光一凝,一把抓过军报,指尖用力,捏碎了火漆。他迅速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的文字。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握着军报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而起!
“北狄……三十万铁骑……破黑风峪……赵挺战死……飞云关告急……太后严令……抽调五万铁骑……星夜驰援……”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混蛋!” 魏元勋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上,坚硬的青砖竟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金狼王!阿史那邪!好大的狗胆!” 他猛地抬头,望向关外那连营数十里的西戎联军,眼中喷薄着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怒火与不甘!
“大帅!飞云关危在旦夕!末将愿领兵驰援!” 身旁一员身材魁梧、面如黑炭的副将急切请命。
魏元勋深吸一口气,戈壁干燥而带着沙尘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灼烧般的刺痛。他何尝不想立刻提兵东进,将那群犯境的北狄豺狼杀个片甲不留?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关外。西戎诸部联军虽然被他的威名和玉门关天险所慑,暂时按兵不动,但谁又能保证,一旦他抽调走五万最精锐的铁骑,这群贪婪的恶狼不会立刻扑上来,撕碎玉门关的防线?西疆若失,同样是门户洞开!他将陷入东西夹击的死地!
“拓跋野!” 魏元勋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嘶哑。
“末将在!” 那黑面副将抱拳应道。
“点兵!骁骑营、虎贲营、飞熊营!三营精锐铁骑,立刻集结!” 魏元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轻装!只带十日干粮!一人三马!今夜子时,随本帅……出关!”
“出关?!” 拓跋野和周围将领皆是一惊。
“对!出关!” 魏元勋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狠厉与决绝,“西戎这群土鸡瓦狗,不打疼他们,如何敢放心东顾?传令下去!今夜,本帅要亲自踏营!烧了他们的粮草!砍了他们的王旗!让他们知道,我魏元勋,还没死!玉门关,还钉在这里!他们若敢妄动一步……”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关外敌营,杀气冲天而起,“本帅回来之日,便是他们灭族之时!”
“末将领命!” 拓跋野被主帅的决绝所激,胸中热血沸腾,轰然应诺!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玉门关内,铁蹄铮铮,杀气盈野。五万最精锐的西疆铁骑,如同即将出闸的猛虎,在黑夜中悄然集结。而他们的统帅,已披挂整齐,准备亲率一支死士,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去执行一场注定惨烈、却关乎整个帝国命运的火中取栗!
几乎在同一时刻。
帝都,宸郡王府。
府邸深处,一间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的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肃杀。
宸郡王萧宸轩,一袭月白色的锦袍,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雕工精巧的玉蝉,姿态慵懒闲适,仿佛外面天崩地裂的巨变与他毫无干系。
然而,在他面前躬身肃立的几个身影,却个个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绝非寻常护卫家仆。
“王爷,‘商队’已分批出城,共计三百七十五人,骡马八百匹,皆已按计划抵达预定地点,化整为零,隐匿于各处庄园、货栈、渡口。”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低声禀报,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
萧宸轩把玩玉蝉的动作微微一顿,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很好。甲胄、劲弩、火油、引火之物,可都混在‘货’里,安全运抵了?”
“回王爷,万无一失。所有‘货物’皆由我们的人亲自押运交接,沿途关卡打点妥当,绝无纰漏。” 管家肯定地回答。
“嗯。” 萧宸轩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北边那位‘老朋友’,最近动静不小啊。三十万铁骑……啧啧,好大的手笔。看来,本王这趟‘游山玩水’,得换个热闹点的地方了。”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
“王爷!宫中来人了!太后懿旨,急召您入宫觐见!” 一名心腹侍卫在门外低声禀报。
萧宸轩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敛去,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将手中那枚温润的玉蝉轻轻按在掌心,指腹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呵,终于来了么?” 他低语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猎物即将踏入陷阱的冰冷期待。
“备轿。” 他站起身,月白锦袍的衣袂无风自动,那股纨绔风流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蛰伏深渊的巨兽般的危险气息。“让‘商队’的‘掌柜’们,都打起精神。本王回来之前,原地待命。这趟‘买卖’……要开始了。”
皇宫,御书房。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和紧急军报,如同沉重的山峦。烛火摇曳,将柳诗窈伏案疾书的侧影投映在墙壁上,拉得细长而孤寂。她已遣退了所有内侍,只留下两名心腹女官在门外守候。
她的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户部仓廪账册和兵部军械调拨记录。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在她眼前跳跃,却如同一个个狰狞的陷阱。
“不对……” 柳诗窈的指尖猛地停在一处墨迹尚新的记录上。那是关于一批紧急调往京畿大营的“备用弓弦”和“桐油”的记录。数量巨大,远超常规储备更新所需。
她的秀眉紧紧蹙起。京畿大营的军备,她前日才亲自核对过,弓弩保养良好,桐油存量充足。这批物资……调拨的理由和去向,都透着古怪。而且,经办签押的官员名字……很陌生,并非户部和兵部常任的职方吏员。
一丝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立刻放下算盘,从书案最底层的暗格中,取出几份看似无关紧要的文书——近半年来,宸郡王府名下各大商行在帝都及周边州府大宗货物进出、庄园田产交易、以及“护卫”人员流动的汇总记录。这些记录,是她安插在宗室府和市舶司的暗线,以极其隐秘的方式,一点一滴收集而来。
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快速地在几份不同的记录间比对、勾连。户部异常调拨的物资种类、数量、时间节点……宸王府商队近期的“大宗采购”清单……其名下几处位于京畿要道附近、最近却“闭门谢客”的庄园位置……以及,那些“护卫”的“返乡”和“新招募”的批次与人数变化……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细小的灯花。
柳诗窈的手指,最终定格在记录上的一处——宸王府名下最大的商行“通源号”,在血月降临前三日,曾一次性“采购”了足以武装三千人的精铁!而户部那批异常调拨的“弓弦”和“桐油”,恰恰在“通源号”采购精铁后的次日发出,目的地,正是距离“通源号”在京畿外最大货栈仅三十里的一处……隶属于工部名下、却早已废弃多年的旧兵器督造坊!
兵甲!火攻之物!废弃的工坊!化整为零的“商队护卫”!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带着浓烈阴谋气息的图景,在她脑海中豁然成型!
萧宸轩!他根本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纨绔!他在暗中蓄养私兵!囤积军械!而且,就在这帝都的眼皮子底下!就在这国难当头、朝野动荡的危急时刻!
他到底想干什么?趁乱夺权?还是……与北狄内外勾结?!
柳诗窈猛地抬起头,凤眸之中寒光暴涨,如同出鞘的利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御书房的墙壁,直刺向宫外那座看似风花雪月的宸郡王府!
然而,就在这杀机四溢的瞬间——
“太后娘娘!” 一名心腹女官神色惊惶地推门而入,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颤抖:“宫外……宫外急报!宸郡王……宸郡王的仪仗……在入宫途中……遭遇不明身份的死士……截杀!”
什么?!
柳诗窈霍然起身,案上的算盘被带倒,算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