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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月褪烟起(1 / 2)

血月,终于褪去了那层粘稠欲滴、令人作呕的暗红。

持续了整整七日的妖异天象,如同一个巨大而污秽的伤口,在天幕上缓缓收拢、愈合。最后一丝暗红消失在青灰色的天际线之下,只留下劫后余生般的惨淡天光,无力地泼洒在满目疮痍的帝都之上。

死寂。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笼罩着这座曾经象征着大梁无上荣光的城池。

承天门广场,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狰狞、深不见底的漆黑裂谷,如同大地上被硬生生撕开的伤疤,横贯了原本的广场,一直蔓延到太庙的废墟深处。裂谷边缘犬牙交错,参差的断口处,巨大的石块和扭曲的梁木裸露着,无声地诉说着那场非人力所能及的恐怖毁灭。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岩石被极致高温瞬间融化又凝固后残留的、如同硫磺般的刺鼻气息。微风卷过,扬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混合着骨灰与木屑的、灰白色的死亡尘埃。

裂谷边缘,如同蝼蚁般散落着残存的玄甲军士。

不足两百人。

他们或坐或躺,或倚靠在冰冷的断壁上,大多肢体残缺,浑身浴血。原本耀眼的玄铁重甲,此刻成了染血的、扭曲变形的破铜烂铁。空洞的眼神望着那吞噬了太庙、吞噬了袍泽、也吞噬了他们心中神明般帝后的巨大深渊,没有泪水,只有一片麻木的绝望。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呻吟,是这片废墟上唯一的声响。

镇北侯夏侯桀,半截身子被掩埋在裂谷边缘崩落的碎石中。那柄曾令北狄闻风丧胆的九环金背大砍刀,此刻只剩半截扭曲的刀身,深深插在他身旁的泥土里,成了他支撑身体不至滑落深渊的拐杖。他身上的重甲早已破碎不堪,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那是被湮灭光束边缘溢散出的恐怖能量擦过留下的痕迹。

他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虬髯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动着致命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涌出的血沫。但他布满血丝的虎目,却如同濒死的凶兽,死死地盯着裂谷深处,那一片死寂的黑暗。

在那片绝对黑暗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要被深渊吞噬的混沌光芒,正如同濒死的心脏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搏动着。光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三色混杂——暗金的邪异、紫金的威严、金红的涅盘——彼此纠缠、撕扯、融合,却又顽强地维持着一丝不灭的生机。

那是陛下和娘娘最后的气息!是他们坠入深渊前留下的唯一痕迹!

夏侯桀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嘶吼,想呼唤,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那点微弱的光芒捞上来!但他残存的理智和身体的重伤死死地禁锢着他。他知道,那深渊之下残留的力量,足以将任何靠近的生灵瞬间撕碎、湮灭。

“侯……侯爷……” 一个微弱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夏侯桀艰难地转动布满血丝的眼珠。是那个独眼的校尉,他丢了一条腿,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着断口,靠着半截断枪,挣扎着爬到夏侯桀身边。他仅剩的那只独眼里,也燃烧着同样的绝望与不甘。

“陛下……娘娘……还在己活下去的信念,“那光……还在闪……”

夏侯桀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半截插入泥土的断刀,握得更紧了些。粗糙冰冷的刀柄硌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分。

是啊,光还在闪。

只要光还在闪,就还有……念想。

哪怕这念想,渺茫如风中残烛。

金銮殿,这座象征着大梁最高权力的殿堂,此刻却笼罩在一种比殿外废墟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巨大的蟠龙金柱沉默矗立,支撑着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象征着至尊的九龙金漆御座,空空荡荡。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那是之前萧彻爆发时震伤内侍和官员留下的痕迹尚未散尽。

巨大的白幡垂落,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如同垂死的巨鸟翅膀,无声地宣告着先帝的龙驭上宾。烛火在精致的宫灯中跳跃,将殿内一张张苍白、惊惶、或深藏算计的面孔,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龙椅之前,临时设下了一道珠帘。珠帘之后,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端坐着,正是太后柳诗窈。她身着一袭素净的玄色宫装,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挽起,脸上未施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凤眸,沉静如寒潭深水,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照着珠帘外群臣百态。

珠帘之外,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往日朝堂之上或慷慨激昂、或老成谋国的重臣们,此刻大多面无人色,眼神躲闪,垂首盯着脚下冰冷光滑的金砖,仿佛要将那砖缝里的花纹看出个洞来。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中疯狂蔓延。血月、帝星湮灭、太庙崩毁、帝后失踪……任何一件都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祸!如今却接连爆发,如同末日降临!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大殿的死寂!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入殿中,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御阶之下,额头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中高高举起一份染血的军报,火漆封印已被撕裂。

“北境……八百里加急!北狄……北狄金狼王庭……倾巢而出!铁骑三十万……已……已突破黑风峪!镇北军……镇北军副帅赵将军……战死!北疆重镇……飞云关……告急!求援!十万火急——!!!”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本就濒临崩溃的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黑风峪破了?!”

“赵将军战死了?!”

“三十万铁骑?!飞云关危矣!”

“天亡我大梁!天亡我大梁啊!”

“陛下……陛下何在啊!太后!太后娘娘!救救北疆!救救大梁啊!”

哭嚎声、惊呼声、绝望的呐喊声、语无伦次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瞬间将朝堂变成了混乱的菜市场。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这些帝国重臣们最后的矜持与理智。

“肃静!”

一个清冷、带着金石之音的女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清晰地响彻大殿。

珠帘之后,柳诗窈缓缓站起身。她的身形依旧纤细,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当她站起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威仪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金銮殿。那双沉静的凤眸,透过晃动的珠帘,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扫过

如同被无形的寒流扫过,喧嚣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惊恐地望向珠帘之后的身影。

柳诗窈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名跪地颤抖的传令兵身上,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军报所述,可属实?”

“属……属实!千真万确!小人……小人是赵将军亲兵,冒死突围……将军……将军临死前……” 传令兵涕泪横流,哽咽着无法成语,只是拼命地点头,将那份染血的军报高高举起。

一名内侍快步上前,颤抖着接过那沉重的军报,绕过御座,恭敬地递入珠帘之后。

珠帘微动,柳诗窈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份还带着血温的军报。她没有立刻打开,指尖在那粗糙、染血的纸张边缘轻轻划过,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死亡与绝望。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珠帘之上,等待着太后的裁决,等待着这风雨飘摇中帝国最后的定心石。

柳诗窈缓缓展开了军报。目光扫过上面潦草却字字泣血的文字:黑风峪失守的惨烈、副帅赵挺力战殉国的悲壮、飞云关摇摇欲坠的危局、北狄三十万铁骑如同燎原野火般席卷而来的恐怖态势……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沉静的冰封。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深处,一丝锐利到极致的寒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而过。

她缓缓合上军报,抬起头。珠帘的缝隙间,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千年寒冰的利剑,刺向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兵部尚书何在?” 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一个须发皆白、官袍皱巴巴的老臣踉跄出列,噗通跪倒:“臣……臣周明礼……在!”

“北疆告急,烽火已燃至飞云关下。黑风峪失守,赵副帅殉国,镇北军主力折损几何?飞云关尚有多少可战之兵?粮草、军械、城防工事现状如何?北狄此番主将何人?兵力构成、行军路线可有详细军情?” 柳诗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砸得兵部尚书周明礼浑身冷汗涔涔,抖如筛糠。

“回……回禀太后……” 周明礼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哭腔,“镇北军……镇北军主力在黑风峪……折损……折损过半……飞云关内……仅余守军不足三万……皆是……皆是步卒……粮草……粮草因之前转运不畅,仅够……仅够半月之用……城防……城防多处年久失修……至于北狄……北狄此番乃金狼王庭大单于亲征!前锋统帅……是……是‘血屠’阿史那邪!其麾下……除了精锐狼骑……还有……还有萨满巫师随军……行踪……行踪飘忽……具体……具体军情……尚……尚未探明……”

周明礼每说一句,朝堂上的绝望便加深一分。不足三万疲惫之师,对抗三十万挟大胜之势、且有诡异萨满助阵的北狄铁骑?粮草仅够半月?城防破败?这飞云关,如何能守?!

“废物!” 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呵斥,并非来自珠帘之后,而是来自武将班列之首!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身着二品武将常服的老将猛地踏前一步,他虽须发皆白,但腰板挺直如松,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瞪着匍匐在地的周明礼。正是刚刚被紧急从京畿大营召回、素有“铁壁”之称的老帅,柱国大将军吴远亮!

“黑风峪乃北疆锁钥!飞云关更是国门!军情不明至此,城防废弛至此,粮草短缺至此!尔等尸位素餐,置国家安危于何地?!赵挺那小子……死得不值!不值啊!” 吴远亮声若洪钟,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殿顶梁尘簌簌落下。他猛地转向珠帘,单膝轰然跪地,抱拳沉声道:

“太后!老臣吴远亮请旨!即刻驰援飞云关!纵使粉身碎骨,亦要将北狄狼崽子挡在国门之外!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蛮夷踏破飞云关半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惨烈决绝。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阴柔中带着急切的声音立刻响起:

“吴帅忠勇可嘉!然则……” 户部尚书王崇文快步出列,对着珠帘躬身道:“太后明鉴!吴帅年事已高,且京畿乃国之根本,岂能轻动?况北境情势危急,远水难救近火!如今陛下……陛下尚未归朝,国本动摇,当务之急,应是固守京畿,稳住朝纲!至于北疆……不若……不若遣使议和,暂避锋芒,待……”

“放屁!” 吴远亮须发戟张,猛地回头,怒视王崇文,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议和?向那群茹毛饮血的蛮夷摇尾乞怜?王崇文!你这老匹夫!是想让我大梁儿郎的脊梁骨都被北狄人踩碎吗?!飞云关若失,北疆千里沃土尽丧!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中原!到那时,京畿便是孤城一座!议和?你拿什么去议?拿我大梁的疆土?还是拿我大梁子民的项上人头?!”

“你……你……粗鄙武夫!不识大体!” 王崇文被吴远亮的气势所慑,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却兀自强辩道:“此乃存亡之计!岂能意气用事?若无京畿重兵震慑,万一……万一再有宵小作乱……”

“够了。”

珠帘之后,柳诗窈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两位重臣的争执。

她缓缓站起身,珠帘晃动,隐约可见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轮廓。

“北狄豺狼,裂我疆土,戮我将士,兵锋直指国门。此乃国战!大梁立国百年,何曾向蛮夷低过头?” 她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议和之言,休要再提!此乃动摇军心,乱我国本!再有妄言者,以通敌论处!”

王崇文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地面,再不敢发一言。整个朝堂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柳诗窈的目光越过珠帘,落在依旧单膝跪地、如同磐石般的吴远亮身上。

“吴帅忠勇,国之柱石。然京畿重地,确需宿将坐镇,不容有失。”

吴远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急切:“太后!飞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