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如眼中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带着血沫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血泪混合着冰雪,在她惨白的脸颊上冻结成两道刺目的红痕。
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她?为什么是萧宸轩……为什么偏偏是他挡在了她和妹妹之间?那冰冷的目光,那漠然的姿态,那毫不犹豫的阻挡……所有曾经在深渊边缘给予她温暖的手,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将她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洞穿、碾碎!
“净…化…圣山……” 龙醒宸轩冰冷、威严、不含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最终的神谕,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冰坨,砸在谢婉如破碎的心上,“优…先。”
随着他话语落下,那贯穿天地、笼罩在柳玄金残躯上的本源光柱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净化一切的光芒!柳玄金扭曲的身体,连同他最后的疯狂诅咒,在纯净的冰蓝光芒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消融、蒸发,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只有那根布满裂痕的惨白骨杖,在光柱消散的瞬间,从空中坠落,“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雪地上,杖顶那点幽绿的鬼火彻底熄灭,只留下一截死寂的、布满诡异纹路的残骨。
与此同时,他掌心对准寒眼的冰蓝光芒大盛!
葬龙渊寒眼深处,那团正在疯狂吞噬云湛胚胎的污秽绿焰上方,虚空骤然裂开!一道纯净、柔和、带着无尽生机与安抚力量的冰蓝色光瀑,如同九天银河倒悬,轰然倾泻而下!
“嗤嗤嗤——!”
污秽的绿焰与纯净的冰蓝光瀑猛烈碰撞!如同滚油泼入寒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嘶鸣!无数粘稠的绿色烟雾被蒸发、净化,发出凄厉的尖啸。冰蓝的光瀑源源不断,带着圣山最本源的生命力量,强行冲刷、包裹住那团污秽的火焰,试图将其熄灭、净化。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寒眼核心激烈交锋、拉锯!冰蓝的光芒不断压制、净化着绿焰,但绿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胚胎的核心,燃烧着云湛最后的灵魂本源,顽固地抵抗着净化的力量。每一次净化与反扑,都伴随着胚胎深处传来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痛苦波动。
寒眼在剧烈颤抖,巨大的冰蓝“太阳”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崩溃。整个北境大地都在随之震动,冰封的山峦发出低沉的轰鸣。
龙醒宸轩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感应到那污秽诅咒的根植之深,远超预料。这源于柳玄金献祭生命的最后疯狂,如同最恶毒的种子,深深扎入了云湛的灵魂胚胎,与圣山核心的某种古老晦暗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强行净化,不仅缓慢,更可能加速那脆弱胚胎的消亡。
他必须集中所有的意志,引导圣山本源,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既要剥离污秽,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缕随时会熄灭的灵魂之火。
城头一片死寂,只剩下寒眼深处传来的能量碰撞轰鸣,以及……谢婉如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彻骨的寒冷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寒眼深处传来的能量波动,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能“感觉”到,妹妹那缕微弱的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净化与诅咒的双重煎熬下,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染血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背影。冰墙依旧矗立,隔绝了一切。她看着龙醒宸轩专注地操控着那道净化光瀑,看着他眉宇间那属于远古意志的冰冷与漠然。
那不是萧宸轩。至少,不再是那个在深渊边缘,用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她,嘶喊着“婉婉,别放弃”的萧宸轩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冰冷绝望,比任何伤口都更痛彻心扉。
“云…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姐姐…救你…姐姐来了…”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寒风瞬间撕碎。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视线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同样被龙醒宸轩苏醒时的寒气波及、震飞出去、刚刚挣扎着爬起的雷燚。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统领,此刻也是须眉染霜,嘴角挂着血丝,但他第一时间没有去看那神只般的主子,也没有去看恐怖的寒眼,而是焦急地搜寻着,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雪地中、气息奄奄的谢婉如身上。
雷燚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痛惜。他认得这姑娘,知道她与殿下的纠葛,更知道她此刻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他咬咬牙,无视那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踉跄着就想朝谢婉如这边冲过来。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
“轰!”
一道无形的、冰冷至极的意念瞬间降临!如同万钧冰山轰然压顶!
雷燚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坚硬的冰面上!膝盖撞击处,坚冰瞬间碎裂!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死死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冰冷的警告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脑海——不得靠近,不得干扰!
雷燚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龙醒宸轩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惊骇、不解,还有一丝深深的悲凉。殿下……不,这位主宰,连一丝怜悯都不愿施舍吗?
龙醒宸轩甚至没有回头。他的全部心神,都维系在寒眼深处那场艰难的净化拉锯战上。污秽的绿焰在纯净光瀑的持续冲刷下,范围终于开始被压缩,但其核心处燃烧的那点最凝练、最恶毒的诅咒本源,却如同附骨之疽,死死钉在胚胎最核心的灵魂印记上,顽强地抵抗着净化,并持续地、缓慢地磨灭着那缕微弱的生命之火。
冰蓝光瀑的力量浩瀚,却过于宏大,如同用滔天洪水去冲洗一粒沾染了剧毒尘埃的明珠,稍有不慎,便是珠毁毒存,甚至洪水本身也会被剧毒污染。他需要更精准、更专注的控制。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眼内的轰鸣声时强时弱。城头的冰寒死寂,几乎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龙醒宸轩的指尖,那流淌的冰蓝光芒忽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凝滞。他那双燃烧着永恒冰焰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更深邃、更古老的东西,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冰湖深处,掠过了一缕无人知晓的暗流。
这波动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他操控的净化光瀑没有丝毫中断,依旧稳定地压制着污秽绿焰。
然而,就在这波动发生的同一刹那!
“噗!”
蜷缩在雪地中,气息已经微弱到极致的谢婉如,心口那枚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的鸢尾印记,毫无征兆地骤然亮了一下!不是冰蓝,也不是之前恨意滔天时的暗红,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纯净、带着某种空灵缥缈气息的……淡金色光芒!
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连近在咫尺的雷燚都未曾看清。光芒亮起的瞬间,谢婉如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承受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击,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猛地喷了出来,彻底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的气息,瞬间跌落谷底,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微乎其微。龙醒宸轩依旧背对着她,专注于寒眼的净化。那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没有丝毫变化。只有跪伏在地的雷燚,似乎感觉到身下的冰面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震动,仿佛大地深处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一闪而逝的金光……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震动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寒眼深处,激烈的净化拉锯仍在继续。污秽的绿焰核心虽然顽强,但在圣山本源光瀑持续的、强大的净化力量冲刷下,终于开始显露出一丝力竭的迹象。那恶毒的绿色光芒,似乎黯淡了极其微小的一丝。
龙醒宸轩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些。他感觉到,要彻底根除那最核心的诅咒烙印,所需的精准控制和对圣山本源之力的细微调用,远超他此刻这具“容器”所能承受的极限。萧宸轩的躯体,毕竟只是凡胎。强行维持这种级别的意志降临和力量引导,如同在脆弱的琉璃管道中强行灌注奔腾的冰河,每一秒都在加速这具躯壳的崩溃。
他必须做出选择。
继续强行净化,可能最终磨灭诅咒,但也极有可能在成功的前一刻,彻底摧毁云湛那脆弱不堪的灵魂胚胎,同时让这具承载意志的“容器”提前崩解。或者……暂时封印。
冰蓝色的永恒火焰在他瞳孔深处无声地燃烧、计算着。万载的冰冷意志,在绝对理性与那丝源自容器本身、几乎被彻底磨灭却仍在挣扎的本能之间,进行着无声的权衡。
最终,绝对的利益与圣山的秩序占据了上风。
龙醒宸轩缓缓收回了遥遥指向寒眼的右手。指尖流淌的冰蓝光芒如同退潮般收敛。与此同时,那贯穿虚空、倾泻而下的纯净光瀑,也随之减弱、收束。
寒眼深处,失去了光瀑持续压制的污秽绿焰,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涨!但紧接着,龙醒宸轩左手抬起,五指张开,对着寒眼方向虚虚一按!
“封。”
冰冷的字眼吐出。
寒眼核心,那巨大的胚胎容器周围,虚空瞬间凝结!无数道闪烁着玄奥符文的幽蓝冰晶锁链凭空生成,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鸟笼,将那团依旧燃烧着、但已被削弱许多的污秽绿焰连同其中包裹的微弱胚胎,牢牢地封锁在内!冰晶锁链散发着强大的封印之力,将内外彻底隔绝。绿焰的燃烧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在一个被禁锢、被冻结的状态,不再蔓延,但也无法被继续净化。
寒眼剧烈的震动和轰鸣,随着封印的完成,渐渐平息下来。那巨大的冰蓝“太阳”光芒也趋于稳定,只是核心处多了一个被幽蓝锁链缠绕、散发着不祥绿芒的“茧”。
龙醒宸轩放下双手,周身那浩瀚如渊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收敛。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燃烧着冰焰、漠视万物的眸子,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阻隔地,落在了蜷缩在雪地中,气息奄奄、血染衣襟的谢婉如身上。
目光冰冷,如同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甚至有些碍事的物品。没有关切,没有询问,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萧宸轩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刚才那丝异动而产生的探究。
谢婉如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夹击下,早已模糊不清。她只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比北境的寒风更刺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染血的脸颊,迎向那道目光。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挺拔而冰冷的轮廓,笼罩在淡淡的冰蓝光晕之中。
“宸……”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从她唇间逸出。她想呼唤那个名字,那个曾经给予她唯一温暖的名字。然而,后面的话语却被汹涌而上的黑暗彻底吞没。她的身体微微一颤,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消失,眼前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在她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恍惚中,似乎看到那个冰冷的轮廓朝她走近了一步。紧接着,一股精纯到无法形容、却又霸道绝伦的极寒力量,如同冰封一切的洪流,瞬间侵入了她布满裂痕、濒临崩溃的冰魄之躯!
不是修复,不是治愈。
而是……冻结!
这股力量无视她体内残存的微弱抵抗,强行将她破碎的本源、撕裂的魂体、沸腾的恨意与绝望……连同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一起拖入了永恒的冰封沉眠!
谢婉如的身体瞬间僵硬,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坚冰。她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如同寒眼中被封存的妹妹云湛一样,化作了一座凄美而冰冷的冰雕。只有心口位置,那枚彻底黯淡下去、布满裂痕的鸢尾印记,在幽蓝的冰层下,透着一丝凝固的暗红血色。
龙醒宸轩站在冰雕前,伸出的手指缓缓收回。指尖萦绕的寒气尚未散尽。他冰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这座被他自己亲手冰封的“障碍物”,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了一件可能干扰“净化圣山”这件首要任务的琐碎物品。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谢婉如的冰雕一眼,漠然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被威压死死压制无法动弹的雷燚,扫过城下远处那些在圣山威压下依旧匍匐如蝼蚁的穆国残兵和庭州守军,最后投向北方寒眼的方向。
“等待。”他冰冷的宣告再次响起,如同神谕,“待容器稳固,彻底净化。”
话音落下,他周身流淌的冰蓝光晕彻底内敛。挺拔的身影依旧站在城头,负手而立,如同化作了一尊新的、更加冰冷无情的冰雕。只是那双燃烧着永恒冰焰的眸子,依旧穿透风雪,牢牢锁定着寒眼深处那个被封印的“茧”。他在积蓄力量,等待这具名为萧宸轩的“容器”能够承受下一次更彻底净化冲击的时刻。
寒风卷过死寂的战场,卷起细碎的冰晶和血腥的气息。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根柳玄金最后遗落的、布满裂痕的惨白骨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杖身那些诡异扭曲的符文,在失去了主人力量的支撑后,显得更加黯淡死寂。然而,就在杖身靠近顶端、一道最深的裂痕深处,一点微乎其微、比尘埃还要细小的幽绿光芒,如同最阴险的毒蛇之眼,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