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殿内群臣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抱头伏地!
“地龙翻身了?!”
“天谴!这是天谴啊!”
明德帝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和震动惊得从龙椅上猛地站起,又因虚弱和惊骇重重跌坐回去,蜡黄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巨响过后,并非沉寂!
一阵沉闷的、如同万马奔腾、又如同大地深处熔岩翻涌的恐怖轰鸣声,连绵不绝地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得人心胆俱裂!
紧接着——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充满了无尽恐惧的嘶喊,如同丧钟般从殿外传来!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扑倒在金砖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陛下——!祸事!天大的祸事啊——!!!”
“青……青峰峡……青峰峡大坝……塌了——!!!”
“滔天洪水……正……正朝着京城……奔涌而来——!!!”
“沿途……沿途州县……尽成泽国……生灵……生灵涂炭啊——陛下——!!!”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
青峰峡大坝!
年前那批沉没的漕银案的关键!北境军粮转运的咽喉!大胤北方最重要的水利屏障!
塌了?!
滔天洪水……奔涌而来……直指京城?!
沿途州县……尽成泽国……生灵涂炭?!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什么废储!什么妖女!什么党争!在这灭顶的天灾面前,统统化为了泡影!所有人的脸上,只剩下无边的震骇和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不……不可能……”明德帝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龙椅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殿顶,口中喃喃自语,“漕银……沉了……修坝的银子……工部说……说勉强加固过……怎么会……怎么会塌……”
“陛下!”兵部左侍郎陈文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声喊道,“是睿王!定是睿王沉没漕银时……破坏了大坝根基!才……才酿此滔天大祸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昨夜肃清睿王府……是……是为国除害!是未雨绸缪啊陛下!” 他瞬间倒戈,试图将祸水引向死去的睿王。
“放屁!”齐王萧景琰猛地跳了起来,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怨毒,他指着萧衍,声音尖利:“是你!萧衍!定是你!你为了掩盖屠戮睿王府的罪行!为了转移父皇的怒火!故意……故意派人毁了大坝!制造天灾!你……你好毒的心肠!你要拉着整个京城……给你陪葬吗?!”
这指控恶毒至极!却也瞬间点燃了殿内绝望的群臣!
“是太子!定是太子!”
“弑君不成!便引洪水祸国!其心可诛!”
“请陛下即刻诛杀此獠!以谢天下!”
混乱!极致的混乱!恐惧和猜疑如同瘟疫般蔓延!矛头再次疯狂指向萧衍!
萧衍静静地站在混乱的漩涡中心,玄色的衣袍在巨大的恐惧和喧嚣中纹丝不动。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映着御阶上瘫软的帝王,映着下方歇斯底里的齐王,映着殿内如同末日来临般惊恐混乱的群臣……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殿外——那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席卷天地、毁灭一切的滔天洪水!
一丝极其幽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薄唇边,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
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
漠然。
东宫·观星台(未时)
寒风凛冽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冰冷高耸的汉白玉栏杆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里是东宫的最高处,视野极其开阔。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同巨大的、沉重的铅盖,死死压在皇城连绵的琉璃瓦顶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西北方向,遥远的天际线处,不再是纯粹的灰暗。一片更加深沉、更加浑浊、如同搅动着死亡和毁灭的土黄色阴云,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心悸的速度,朝着京城的方向……翻滚、蔓延而来!
那不是云。
是水汽。
是裹挟着无数泥沙、断木、以及……无数生灵绝望哀嚎的……滔天洪峰扬起的……死亡之幕!
即使相隔百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土腥味和毁灭气息的沉闷威压,已然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整个京城的上空!皇城之内,警钟长鸣!凄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无数百姓惊恐的哭喊和奔逃的嘈杂声,如同沸腾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一片末日降临的喧嚣!
观星台上,风更大,更冷。
我被两名玄衣侍卫架着,站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身上裹着萧衍那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体内那两股蠢蠢欲动的恐怖力量带来的撕裂痛楚,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的灼痛,视线因虚弱而阵阵模糊。
萧衍负手立于栏杆之前,玄色的衣袍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背对着我,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柄插入云霄的玄色利剑,沉默地凝视着西北方向那翻滚而来的死亡阴云。
秦川如同一道融入风雪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半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殿下!青峰峡急报!洪峰……已过落鹰涧!其势……其势远超预估!沿途三道临时堤坝如同纸糊,瞬间溃决!照此速度……最迟……最迟明日寅时!洪峰前锋……将抵达京城西郊!”
“工部、河道衙门所有官员已全部赶赴西城墙上!然……然溃口过大,水势滔天……堵……堵不住了!”
“城内……城内已乱!粮商闭户,米价飞涨!流言四起!更有暴民趁乱哄抢!京畿卫……京畿卫弹压不力!齐王殿下他……他下令紧闭九门!只……只许出,不许进!西城门外……已聚集数万逃难灾民……哭嚎震天……恐……恐生大变!”
“紧闭九门?”萧衍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倒是……替孤省心了。”
秦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紧闭九门,意味着将城外数万乃至更多的灾民彻底隔绝在洪水之下!这……这是何等冷酷绝情的命令!殿下他……
萧衍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映出我苍白如纸、冷汗浸透鬓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掌控棋局、驱使凶兵的漠然。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那无形的威压,混合着凛冽的寒风,几乎要将我残存的意识彻底冻结。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戴着白玉扳指的、骨节分明的手,再次伸向了我——这一次,是伸向我的眉心!
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点在了我的眉心之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极致的玄奥力量,如同无形的钥匙,瞬间刺入识海深处!精准地……撬动了那颗沉寂的、散发着冰冷邪异波动的“血瞳”烙印!
“呃啊——!!!”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强行唤醒的剧痛猛地炸开!识海如同被亿万根冰冷的毒针同时攒刺!那蛰伏的烙印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冰冷怨毒的邪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枯竭的识海!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
与此同时,心脉深处那团被压制的灼气,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挑衅,猛地狂暴升腾!焚身的剧痛再次席卷全身!
冰与火!邪力与灼气!再次在这具残破的躯壳内疯狂冲突、撕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的磨盘,被反复碾压、撕裂!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淹没的瞬间——
萧衍的手指微微用力。
那股冰冷的玄奥力量,如同最精准的引线,强行引导着识海中那爆发的“血瞳”邪力,以及心脉深处狂暴的灼气,朝着同一个方向——我的双眼——疯狂汇聚!
“呃——!!!”
眼前瞬间被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暗金与血红交织的光芒彻底淹没!
视野被强行剥离!
感官被无限放大!
“看。”
低沉平缓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砸入混乱不堪的识海。
“看那水。”
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托起,猛地拔高!穿透了凛冽的寒风,穿透了铅灰色的天幕,以一种近乎神灵的视角,俯瞰而下!
不再是模糊的土黄色阴云!
而是……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灭世景象!
浑浊的、裹挟着无数泥沙断木的滔天巨浪,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地奔涌、咆哮!所过之处,良田化为泽国,村庄瞬间吞噬,城镇如同积木般被轻易冲垮!无数渺小的身影在洪水中绝望地挣扎、沉浮,凄厉的哭嚎和濒死的哀鸣汇聚成无声的死亡交响,清晰地传递到识海深处!浓烈的死亡、绝望和毁灭气息,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灵魂之上!
这就是……青峰峡溃坝后的……人间地狱!
“看那城。”
“视线”猛地拉近!聚焦在巍峨却脆弱的京城城墙之上!
高大的西城墙上,人影幢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工部的官员面无人色地嘶喊着,河道衙门的差役徒劳地搬运着沙袋,士兵们惊慌地跑来跑去。而城墙之下……是地狱!
黑压压、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如同绝望的蚁群,哭嚎着、推搡着、疯狂地冲击着紧闭的、如同天堑般的巨大城门!无数双手绝望地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轰鸣!老人、孩子、妇女的哭喊声震天动地!更远处,浑浊的洪水如同连接天地的黄色巨墙,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朝着这片绝望的人海……碾压而来!
“看……那殿。”
“视线”再次转换!如同鬼魅般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落回了金碧辉煌却充满死寂的紫宸殿内!
明德帝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瘫软在龙椅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齐王萧景琰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怨毒,正对着几名心腹将领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什么,手指疯狂地指向西城方向。下方的大臣们如同无头苍蝇,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则眼神闪烁,似乎在谋划着退路……整个帝国最高权力的中枢,在这灭顶的天灾面前,彻底暴露出了它的腐朽、脆弱和……无能!
“呃……”巨大的视觉冲击和灵魂层面的痛苦让我控制不住地弓下身体,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毁灭的气息。紧攥着大氅边缘的手指指节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萧衍缓缓收回点在我眉心的手指。
那强行拔高的、如同神灵般的俯瞰视角瞬间消失。剧痛如同退潮般稍稍减弱,但识海中那被引动的“血瞳”烙印和心脉的灼气依旧在疯狂冲突,带来阵阵撕裂感。
凛冽的寒风重新灌入感官,带着末日般的喧嚣。
萧衍的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我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清晰地映出我眼中残留的痛苦、恐惧、以及对那灭世景象的深深惊悸。
“现在,”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结局,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清晰地砸入我混乱不堪的识海:
“告诉孤。”
“这血海……”
“该由谁来点燃?”
“这漫漫长夜……”
“又该用谁的尸骨……”
“来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