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牢(2 / 2)

沈清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尖利、急促、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牢房门口炸响!

那声音并非来自牢内,而是来自牢门之外!

刀疤脸狱卒那势大力沉的一脚,硬生生地悬停在了距离沈清璃胸口仅有一寸之遥的空中!劲风甚至掀起了她额前散乱的湿发。他脸上狰狞的怒容瞬间僵住,猛地扭头看向牢门方向,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矮胖狱卒也吓得手一抖,那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剩余的秽水溅了一地。

昏黄的灯光摇曳下,一个身影出现在牢门口。

并非狱卒,也非侍卫。那是一个穿着深紫色内侍总管服饰的老太监!他身形干瘦,脊背却挺得笔直,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得如同鹰隼,冷冷地扫视着牢房内的一切。他手中并未提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久居上位者的阴冷气势弥漫开来。

“刘……刘公公?!”刀疤脸狱卒看清来人,脸上的横肉猛地一哆嗦,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那悬在半空的脚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收了回来,连同旁边的矮胖狱卒一起,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浑身抖如筛糠。

“刘公公饶命!小的……小的不知道是您……”刀疤脸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这刘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帝王心腹中的心腹,在这深宫之中,权势熏天,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予夺!别说他们这种最低等的狱卒,就是天牢的提刑官,在他面前也只有跪着说话的份!

刘公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看见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两个狱卒。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浑浊老眼,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审视,落在了蜷缩在地、奄奄一息的沈清璃身上。

她的样子极其凄惨。衣衫破碎褴褛,沾满了污秽的盐水和地上的泥垢,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鲜血混着污迹蜿蜒而下。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撑在地上的手,手背和掌心血肉模糊,皮肉翻卷,被盐水和污垢浸泡着,正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颤抖。散乱的乌发黏在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泪痕的脸上,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还在因剧痛而微微颤动,证明她还活着。

刘公公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沈清璃血肉模糊的手腕上。那里,破碎的衣袖下,两个淡粉色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疤痕,在周围狰狞的伤口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难以捕捉。

死寂。牢房内只剩下两个狱卒粗重恐惧的喘息,和沈清璃因剧痛而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良久,刘公公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干涩声音才缓缓响起,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

“陛下口谕。”

仅仅四个字,让地上的两个狱卒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

刘公公的目光依旧落在沈清璃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此女,暂留性命。”

刀疤脸和矮胖狱卒猛地抬头,脸上充满了错愕和不解。暂留性命?这……这和之前“好好招待”的命令……

刘公公仿佛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陛下要问的,是那支簪子的来历。不是要你们把人弄死。”他顿了顿,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两个抖如筛糠的狱卒,“人若死了,或者废了,你们……还有你们的上峰,九族的脑袋,够砍几回?”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谢公公提点!谢陛下隆恩!”刀疤脸狱卒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瞬间见了血。

刘公公不再理会他们。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从宽大的深紫色袖袍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的乌木盒子。

盒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

他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与其身份不符的、近乎诡异的轻缓,将那个小小的乌木盒子,放在了沈清璃面前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距离她血肉模糊的手只有半尺之遥。

“外敷。”刘公公的声音依旧干涩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冰冷的程序。说完这两个字,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尤其是她手腕上那两点淡粉色的疤痕,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深紫色的袍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牢门外的黑暗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牢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两个狱卒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

刀疤脸狱卒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赭色号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乌木盒子,又看看地上气若游丝的沈清璃,脸上横肉抽搐着,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理解的茫然。陛下的口谕……刘公公亲自送来的药……这沈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挣扎着爬起来,踢了一脚同样瘫软的矮胖狱卒:“还……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把人抬到那边的草垫上去!轻点!妈的,别碰她的手!”

矮胖狱卒连滚爬爬地起身,两人再也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将昏迷的沈清璃抬到角落里那堆勉强还算干燥的稻草上。

刀疤脸狱卒犹豫了一下,看着地上那个散发着药香的乌木盒子,最终还是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他打开盒盖,一股更加浓郁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通体乌黑、泛着奇异光泽的药丸。

他不敢怠慢,忍着恶心,掰开沈清璃的嘴,将一颗药丸硬塞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苦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又拿出两颗药丸,看着沈清璃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一咬牙,将药丸捏碎成粉末,极其小心地、尽量不触碰伤口地,撒在那狰狞的皮肉翻卷之处。

黑色的药粉接触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昏迷中的沈清璃,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呜咽,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但奇异的是,那原本不断渗出的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流淌,伤口边缘那翻卷的皮肉,似乎也微微收敛了一些。

刀疤脸狱卒看得目瞪口呆,心头那点疑惑和恐惧更深了。这药……绝非凡品!

他不敢再停留,将剩余的几颗药丸小心收好,连同盒子一起放在沈清璃身边的稻草上,然后拉着矮胖狱卒,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退出了牢房。

“哐当!”沉重的铁门再次关闭、落锁。

狭小的地牢,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和死寂吞噬。

只有角落里,少女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药力起了作用,也许是身体本能的求生意志。

沈清璃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剧痛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掀开都耗尽了力气。眼前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似乎……没有那么冷了?手腕和手掌那钻心刺骨的剧痛,也似乎减轻了一些,虽然依旧痛得让她浑身发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被凌迟。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尖触碰到身边粗糙的稻草和……一个冰冷的、带着奇异清苦药香的硬物。

是那个乌木盒子。

刘公公……皇帝的口谕……暂留性命……

昏沉混乱的意识中,这些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帝王滔天的怒火是真的,可为何……又送来如此珍贵的伤药?只是为了让她活着接受审讯?为了问出金簪的来历?

那金簪……到底代表着什么?能让帝王如此震怒失态,却又在她濒死之际送来救命的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入脑海:帝王震怒,或许并非仅仅因为她“窃取御物”。他看那金簪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疯狂!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失窃的宝物,更像是在看一件……勾起他极度痛苦回忆的禁忌之物!

冷宫……男人……龙纹玉佩……染血的金簪……帝王的异常反应……

无数线索如同纠缠的乱麻,在她剧痛的脑中疯狂搅动。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湍急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隐隐浮现出被遗忘的、属于这座皇宫最黑暗血腥的秘密轮廓。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得如同坟墓的牢狱通道中响起。

不是狱卒那种沉重拖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牢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锁开了。

牢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没有灯光。只有外面通道里极其微弱、不知从何处透来的、如同鬼火般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穿着深色斗篷的身影轮廓。

那人并未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带着淡淡龙涎香气的味道,随着门缝涌入这污浊腥臭的牢房。

沈清璃的心脏,在嗅到那气息的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比这地牢更深、更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

是他!

太子!萧景琰!

他果然来了!在这深更半夜,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死囚牢房之外!是来确认她的死亡?还是……来欣赏她此刻的惨状?或者……是来给她那“最后的选择”?

沈清璃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如同两条毒蛇,在她心中疯狂撕咬!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黑暗中,她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门口那个身影,那眼神如同濒死的幼兽,充满了警惕、绝望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

门口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只骨节分明、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的手,缓缓抬起,推开了半掩的牢门。

斗篷的阴影下,那张俊朗温润的脸庞,终于暴露在牢房内那极其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储君风姿,只是此刻,在昏昧的光影中,那温润如玉的表象仿佛一层脆弱的薄冰,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幽暗。

萧景琰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黑暗,落在了角落里蜷缩的沈清璃身上。那目光扫过她散乱的头发,红肿破裂的脸颊,残破染血的衣衫,最终,定格在她那双被黑色药粉覆盖、依旧显得狰狞可怖的手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愧疚,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令人窒息的冰冷。

他缓缓走了进来,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踏入的不是肮脏污秽的死囚牢,而是东宫的书房。深色的斗篷下摆拂过冰冷肮脏的地面,却没有沾染丝毫尘埃。

牢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缓缓地合拢。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轻响。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她。

死寂无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

萧景琰在距离沈清璃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同破败玩偶般蜷缩在稻草上的少女。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失去了价值的残次品。

良久,他那温润如玉、此刻却带着一丝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声音,才在这死寂的牢房中缓缓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清璃妹妹,”他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兄长的温和,仿佛两人只是在花园偶遇,“这牢狱之苦,可还……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