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焚心(1 / 2)

吴远亮背缚明玉,血刃开路。

冷锋的刀贯穿他肩胛时,他反手将染血襁褓塞进女儿衣襟。

意识涣散之际,齐王的玄甲卫如潮水撕裂包围圈。

萧景曜扶住他染血身躯:“活着,才能剐龙。”

同一轮冷月下,睿王马车碾过官道。

柳诗窈腕间锁链没入他掌心:“当年你从这里跳下去,今日,本王要你看着它烧成灰。”

杀意,不再是无形之气,而是化作了吴远亮手中那柄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短匕,化作了从他掌心深可见骨的创口里喷涌而出的滚烫血泉!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背负着幼崽的洪荒凶兽,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不退反进,朝着那片由玄甲弯刀组成的死亡森林,悍然撞了过去!

“杀——!” 冷锋眼中最后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冒犯的暴戾!他口中迸出冰冷的杀令,手中狭长弯刀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吴远亮咽喉!刀光快如闪电,狠绝无情!

数十名玄甲亲卫如同被绞紧发条的杀戮机器,在杀令落下的瞬间动了!弯刀组成的刀林带着森然死气,从四面八方绞杀而至!破庙狭小的空间瞬间被狂暴的刀光彻底填满!劲风激荡,尘土飞扬!

“吼——!”吴远亮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赤红的双目锁死冷锋!他根本无视了左右劈砍而来的刀锋,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地一矮!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头皮削过,带起几缕断发!

冷锋那致命的一刀落空!

就在这电光石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吴远亮蜷缩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弹起!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血色残影,竟是从冷锋的刀下和几名亲卫的腿间缝隙中,险之又险地钻了过去!

噗嗤!噗嗤!

两道冰冷的刀锋几乎同时切入他的身体!左臂外侧被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右腿后侧也被狠狠划开,鲜血瞬间飙射!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吴远亮闷哼一声,身形猛地一滞,却借着这股冲力,如同炮弹般撞出了破庙那洞开的、被月光照亮的门口!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追兵身上铁甲的锈气,瞬间涌入肺腑!眼前骤然开阔!但开阔,也意味着暴露!意味着四面八方皆是刀锋!

“围死他!”冷锋的怒吼从破庙内传来,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悍不畏死,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冲出了第一层包围!

庙外的亲卫反应亦是极快!刀光如同泼水般再次罩下!

吴远亮落地一个踉跄,右腿的剧痛让他几乎跪倒!但他牙关紧咬,左手猛地撑地,硬生生稳住身形!背上紧缚的萧明玉被他剧烈的动作颠簸,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呻吟。

这声呻吟,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在吴远亮濒临疯狂的心上!柔烟!明玉!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挡我者——死!!!”

他嘶声咆哮,如同濒死的凶兽发出最后、最凄厉的嚎叫!手中的短匕不再追求格挡,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暴戾的杀戮之器!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只攻不守!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只求在敌人身上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

噗嗤!短匕狠狠捅入一名正面扑来的亲卫小腹!刀身一拧一绞!滚烫的肠子和着鲜血喷溅而出!那亲卫发出凄厉的惨嚎!

几乎同时!嗤啦!一柄弯刀狠狠劈在吴远亮的后背!坚韧的夜行衣和皮肉被瞬间割裂,深可见骨!巨大的力量让他向前猛地一扑!

“呃啊——!”吴远亮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但他前扑的身体却借着这股力道,顺势撞翻了侧面一名挥刀砍来的亲卫!手中的短匕借着翻滚之势,闪电般抹过另一名亲卫的脚踝!

惨叫声和骨头碎裂声同时响起!

血!到处都是血!有敌人的,更多是他自己的!浓稠的血浆浸透了他的夜行衣,顺着衣角滴落,在他蹒跚前行的脚步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背上紧缚的明玉,小小的身体也被父亲滚烫的鲜血染透,她似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

他像一头浴血的地狱修罗,在刀锋的缝隙中挣扎前行。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格挡(尽管极少),都伴随着新的伤口和喷涌的鲜血。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喊杀声、刀锋碰撞声变得遥远而扭曲。唯有背后那滚烫的、微弱的生命气息,和他心中那燃烧到极致的、名为“江柔烟”的火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濒临溃散的意志。

冷锋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出现在他前方!这位亲卫统领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丝被蝼蚁挑衅的狂怒!他手中的弯刀,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气势,不再是刺向咽喉,而是狠辣无比地直刺吴远亮右肩肩胛骨!角度刁钻,速度快到极致!这一刀若是刺实,足以瞬间废掉他持刀的右臂,彻底瓦解他最后的反抗能力!

吴远亮几乎力竭!他看到了那一点致命的寒芒,身体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反应慢了半拍!他竭尽全力想要侧身躲避——

嗤——!

冰冷的、带着倒刺的弯刀刀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早已破烂的夜行衣,狠狠地、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右肩肩胛!刀锋入骨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呃——!”吴远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持匕的右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短匕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腿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肩后的伤口狂涌而出!

结束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力量在飞速流逝,视线彻底模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柔烟……明玉……对不起……我……

就在这意识彻底涣散的边缘,就在冷锋眼中露出残忍的得色,准备彻底了结他的瞬间——

吴远亮那被剧痛和黑暗吞噬的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那块染血的襁褓残片!是柔烟用血写下的“江柔烟”三个字!

不!不能让它落入萧屹手中!那是柔烟用命换来的血诏!是真相!是希望!

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不知从身体何处榨取出来!他那垂落在身侧、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探向自己胸前——那里,紧贴着背后明玉小小的身体!他沾满粘稠鲜血的手指,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触感,狠狠撕开了明玉寝衣内衬那早已被他撕裂的口子!然后,将那块被他一直紧攥在手心、浸透了他和柔烟鲜血的襁褓残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深深地塞了进去!重新掩藏在那水红色的细棉布料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的力量彻底耗尽。身体如同被抽空的破麻袋,软软地向地面瘫倒。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只有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明玉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呼吸,还有……远处传来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

那是什么声音?是死神的脚步吗?

……

预想中冰冷的刀锋刺穿心脏的痛楚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海潮般骤然爆发的、更加激烈、更加狂暴的金铁交鸣声!喊杀声!惨嚎声!还有……一种沉重如雷、整齐划一的铁蹄踏地之声!那声音如同狂暴的鼓点,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破庙外围的杀戮场,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混乱!

冷锋那即将刺穿吴远亮心脏的弯刀,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他猛地转头,向来时巷口的方向望去,那张万年寒冰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愕和震怒!

只见巷口处,不知何时已被一支截然不同的铁甲洪流彻底堵死!

不同于睿王府亲卫的玄黑轻甲,这支队伍清一色身着玄青色重甲!甲胄厚重,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着沉凝如水的幽光!他们手持的并非弯刀,而是更长、更利于战场劈砍的制式横刀!人数虽不及睿王府亲卫众多,但那股百战精锐所特有的、如同钢铁长城般的肃杀之气,却瞬间压倒了场中所有的喧嚣!

为首一骑,通体乌黑,神骏非凡。马背上端坐一人,身披玄青色蟠龙纹亲王常服,外罩玄色大氅,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半明半暗,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平静地注视着混乱的战场,正是齐王——萧景曜!

“齐王殿下?!”冷锋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您这是何意?!”

萧景曜并未回答冷锋的质问。他目光扫过地上如同血葫芦般瘫倒、生死不知的吴远亮,扫过他背上那个同样被鲜血染透、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最后落在冷锋那柄悬停在吴远亮心口、兀自滴血的弯刀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芒。

他缓缓抬起右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厮杀和喧嚣:

“奉旨,缉拿兵部旧案要犯吴远亮。睿王府亲卫,即刻退下。”

“奉旨?!”冷锋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齐王殿下!此人乃王爷亲令缉拿的重犯!他劫持小郡主,杀伤王府亲卫……”

“本王说了,”萧景曜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封的刀锋,打断了冷锋的话,“奉旨缉拿。兵部旧案,涉及军械贪墨,干系重大。此人,本王要带走。”他目光如电,直刺冷锋,“冷统领,是要抗旨,还是要……替本王动手?”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抗旨!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冷锋的脖颈!他可以无视一个武将都督的生死,但绝不敢公然违抗圣旨!尤其还是当着另一位亲王的面!

他握着弯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暴怒!死死盯着地上气息微弱的吴远亮,又猛地抬头看向端坐马上的萧景曜,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齐王殿下!”冷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挣扎,“此人穷凶极恶,恐伤及殿下!不如由卑职代劳,将其押送……”

“不必。”萧景曜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本王的玄甲卫,自会料理。”他微微侧头,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命令,“救人。”

“是!”他身后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玄甲卫统领沉声应道。猛地一挥手!

“玄甲卫!救人!阻者——杀无赦!”

“杀——!”数十名玄甲重卫齐声怒吼!吼声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沉重的铁甲铿锵碰撞!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瞬间冲入了混乱的战场!他们目标明确,三人一组,呈锋矢阵型,直插吴远亮倒地的位置!手中横刀大开大合,带着战场搏杀的惨烈气势,毫不留情地斩向挡路的睿王府亲卫!

“锵锵锵!”

“噗嗤!”

金铁交鸣声、利刃入肉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睿王府亲卫虽然精锐,但仓促间被这支突然杀出、装备精良、战法凶悍的重甲卫队冲击,阵型瞬间大乱!玄甲卫的横刀势大力沉,专破轻甲!甫一接触,便有数名睿王府亲卫被砍翻在地!

“齐王!你……!”冷锋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如同麦子般被砍倒,目眦欲裂!他猛地提刀,就要冲向指挥若定的萧景曜!

“冷锋!”萧景曜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想清楚!这一刀下去,便是你睿王府——公然抗旨谋逆!”

谋逆!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带着煌煌天威和灭顶之灾,狠狠劈在冷锋头顶!他前冲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硬生生钉在原地!握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刀尖离萧景曜的马鞍仅有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递进半分!他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屈辱、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抗旨已是重罪,若再对亲王动手……那便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祸!纵使睿王权势滔天,也绝不可能在明面上承担此等罪名!

就在冷锋被“谋逆”二字震慑、心神剧震的这电光石火之间!

那名魁梧的玄甲卫统领,已然如同下山的猛虎,带着两名亲卫,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吴远亮身边!

“起!”统领低吼一声,动作却异常迅捷轻柔。一人迅速割断束缚明玉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将那滚烫的、气息微弱的小小身体抱起护在怀中。另一人则俯身,双臂如铁钳般抄起地上血人般的吴远亮,将他沉重的身体扛在肩头!

“撤!”统领横刀断后,厉声喝道!

玄甲卫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来时迅猛如雷,退时井然有序!只留下满地狼藉、死伤枕籍的睿王府亲卫,和呆立当场、面如死灰的冷锋!

“齐——王——!”冷锋看着玄甲卫簇拥着萧景曜,带着吴远亮和萧明玉迅速消失在巷口浓重的夜色中,终于发出一声野兽般不甘的嘶吼!手中弯刀狠狠劈在身旁断壁之上,火星四溅!

夜色更深,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一辆没有任何徽记、却异常宽大坚固的四驾玄黑马车,在数十名玄甲重卫的严密护卫下,碾过官道冰冷的石板,向着上京城外西北方向疾驰。沉重的车轮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得很远。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隔绝了大部分颠簸。四角悬挂着精巧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却略显清冷的光晕。

萧景曜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眉头微蹙。他面前铺着一方雪白的丝帕,上面放着几枚刚从吴远亮身上起出的、染着黑紫色污血的淬毒暗器细针。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正跪在厚毯上,小心翼翼地为吴远亮处理着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浓烈的金疮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在车厢内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