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骷髅学徒从三具变成三十具,再变成三百具。
他学会了用骨杖引导亡灵之火,学会了让骷髅记住生前的技艺(老石匠的儿子变成骷髅后,仍能精准凿石;绣娘的骷髅学徒,能在骨爪间穿针引线)。
他等着里格纳海盗的船再次出现——当年他们血洗渔村时,船帆上的乌鸦旗,他记得比自己的骨节还清楚。
可当海平线上的白帆出现时,桅杆上挂的不是乌鸦旗,而是联盟的蓝底金锚。
\"法师!\"豁豁跌跌撞撞冲进营地,胸腔里的红薯滚了一地,\"海...海边有船!
好多人!\"
塔尔希尔的眼窝腾地烧起幽绿火焰。
他抓起骨杖冲出去,骨节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十年前,里格纳海盗就是这样突然出现的;七十年前,也是这样的白帆,载着屠刀和火把。
\"全体戒备!\"他的声音像冰锥划破空气,\"骷髅战士跟我来!
弓箭手守住坡地!\"
陈健听见第一声骨箭破空时,正和博瑞特往码头跑。
骨箭擦着他耳畔钉进木柱,尾羽是用乌鸦毛做的——和当年里格纳海盗的箭羽一模一样。
\"是亡灵攻击!\"码头上的渔民尖叫着往内陆跑。
博瑞特抽出佩剑,盾面上的联盟徽章在阳光下一闪:\"总统退后!
卫队列盾阵!\"
三十具骷髅战士从坡地冲下,骨爪里握着锈迹斑斑的刀剑。
它们的动作比普通骷髅更敏捷,刀光划过的弧度带着生前的战斗记忆——那是曾经的渔民、猎人,甚至是海盗。
\"停手!\"陈健推开盾牌,站到阵前,\"我们是联盟的人,不是海盗!\"
回应他的是一支骨箭,精准地钉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
塔尔希尔的身影出现在骷髅阵后,骨杖顶端的绿火跳动着,像极了当年黑巫师眼里的疯狂:\"你们骗谁?
乌鸦旗...乌鸦旗不会变!\"
陈健这才注意到,那几艘联盟船的帆缘,绣着一圈金线乌鸦——为了威慑海盗,联盟特意沿用了敌人的图腾。
海风掀起船帆,金线在阳光下晃眼,像极了当年的血旗。
\"塔尔希尔!\"陈健扯开领口,露出胸口的龙鳞挂坠,\"看看这个!
上个月你帮我修了望塔时,说这是龙脊鳞,能避海妖!\"他又指向码头的界碑,\"那上面的'埃弗蒙联合领',是你用骨杖刻的!\"
骷髅阵的动作顿了顿。
豁豁从队伍里挤出来,举着半块烤红薯,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那是它和阿福学的\"别打\"的暗号。
塔尔希尔的骨杖微微发抖。
他看见陈健脚边的骨箭,尾羽上沾着豁豁的陶碗碎片——那是今早阿福塞给豁豁的红薯。
他看见码头上的渔民,怀里还抱着骷髅们帮忙修的渔网架;他看见老石匠正从桥边跑来,手里举着那把教骷髅凿石的铁锤,不是用来攻击,而是在比划\"停\"的手势。
\"退下。\"他的声音突然哑了。
骷髅战士们的刀哐当落地,弓箭手的骨箭纷纷坠海。
塔尔希尔的骨杖砸在地上,带起一片尘土,\"我...我认错了。\"
博瑞特的剑还举在半空。
陈健按住他的手腕,朝塔尔希尔走过去。
亡灵法师的眼窝里,幽绿的火焰正逐渐褪成幽蓝——那是他平静时的颜色。
\"为什么攻击我们?\"陈健轻声问。
塔尔希尔的骨爪抠进泥土里:\"我等了七十年。
等里格纳海盗再来,等用他们的血,浇在我父母的坟头。\"他望向海平线,联盟的船已经靠岸,船员们正往岸上搬粮食和木料,\"可你们的帆...太像了。\"
陈健蹲下来,与他平视:\"我们来,是为了让海盗再也不敢来。\"他指向船上卸下的铁炮,\"这些炮口,以后会对准乌鸦旗。\"又指向正在码头上分发粮食的联盟成员,\"我们带来的,不是刀,是种子和工具。\"
塔尔希尔的骨节微微发颤。
他想起这三日里,村民们往亡灵营送的南瓜、母鸡、烤麦饼;想起老约翰递工具时发抖的手,最后却塞来的腌鱼干;想起阿福把红薯塞进豁豁胸腔时,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我...我以为亡灵只能复仇。\"他说,\"维克娜的日记里,只写了如何操控亡灵,没写...如何被人需要。\"
陈健笑了:\"需要,比复仇更长久。\"他站起身,朝码头上的船员挥手,\"把给亡灵营的木料搬过来——村西头的桥,还等着加固呢。\"
暮色降临时,桥边的篝火升了起来。
骷髅们围着火堆,用陶碗盛着克里斯迪送来的蛤蜊汤。
豁豁把最后一块红薯分给阿福,小娃舔着嘴角的糖渣,往骷髅的胸腔里塞了朵野菊。
塔尔希尔站在桥边,望着自己骨爪里的麦饼——是摩莉尔新烤的,还带着椰糖的甜香。
远处,联盟的铁炮正被架上了望塔,炮口对准海平线。
他忽然觉得,那炮口不是武器,更像一根指着未来的手指。
\"法师!\"老石匠扛着凿子走过来,\"明儿教我那笨徒弟凿石缝?
你家豁豁比他手稳多了。\"
塔尔希尔的眼窝亮了亮:\"好。\"
夜风卷着海腥味掠过,陈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早跟我去码头,看看新到的修桥工具。\"他拍了拍塔尔希尔的肩,骨节发出轻响,\"对了,罗伯特说你写的《亡灵工匠手册》,老波比翻得都卷边了。\"
塔尔希尔低头,看见自己骨爪上的皮手套——那是摩莉尔送的,说怕他碰凉了东西。
他忽然想起七十年前,母亲也给他戴过这样的手套,在雪天里摘野果时。
\"好。\"他说,声音里多了丝暖意,像春雪初融的溪涧。
远处,联盟的船帆在暮色里变成深紫色。
塔尔希尔望着那面绣着金线乌鸦的旗帜,突然觉得,有些仇恨该放下了——因为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教骷髅们修桥,帮村民们补墙,让那本《亡灵工匠手册》里,多写几页\"如何让活人笑\"的秘诀。
月光漫过他的骨节时,塔尔希尔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维克娜的日记,但最上面压着张纸条,是阿福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的:\"法师爷爷,明天教我给豁豁做陶碗?\"
他把纸条小心折好,收进骨缝里。
海风带来远处的笑声,他听见豁豁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和阿福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极了当年渔村的晚炊里,母亲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握紧骨杖。
他松开手,任夜风吹过指缝——那里不再只有复仇的火焰,还跳动着一点新的光,温暖,柔软,像活着时,第一次摸到春天的花瓣。
埃弗蒙群岛的海风卷着咸湿的雾气,掠过联盟议会厅的雕花穹顶。
陈健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港口桅杆如林的商船——三个月前这里还密布着大耳怪的火油船,如今每面船帆都绣着联盟的金狮纹章。
\"总统先生,塔尔希尔大人到了。\"罗伯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健转身,目光落在门槛处的身影上。
那是具裹在灰袍里的骨架,肋骨间跳动着幽蓝的魂火,却在跨过门楣时特意弯腰,避免撞到头冠。\"早安,陈总统。\"塔尔希尔的声音像风过骨笛,带着几分生涩的谨慎——这是他跟着人类学了半个月的成果。
议会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联盟魔法部的女法师艾丽卡捏紧了袖口的银线,指节发白:\"陈先生,您答应过今天讨论春耕配给,不是让...让这种东西进来!\"
\"亡灵法师,不是东西。\"陈健走到长桌前,指尖叩了叩刻着群岛地图的橡木桌面,\"艾丽卡女士,上个月海难时,是谁用骨墙拦住了吞噬渔船的海啸?\"
艾丽卡的脸涨得通红。
下方旁听席传来议论,穿粗布围裙的摩莉尔举起手:\"我丈夫的渔船就是被救的!
可...可那东西站在我儿子的摇篮边时,小查理吓得直哭!\"
\"因为我忘记收敛魂火。\"塔尔希尔向前一步,肋骨间的幽蓝骤然转暗,变成月光般的银白,\"人类的婴儿怕黑,但更怕陌生。\"他转向摩莉尔,骨架手掌摊开,掌心里浮起个用骨粉捏的小木马,\"昨天我在孤儿院学的,需要念三遍'睡吧小宝贝'。\"
后排突然传来抽噎。
特伦先生挤开人群,怀里抱着个裹着碎花布的襁褓:\"我女儿...她母亲难产走了。
昨晚我值夜,听见小艾琳哭,一睁眼就看见您蹲在摇篮边。\"他颤抖着将孩子递过去,\"您哼的那首曲子,和她妈妈生前唱的一样。\"
骨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手背。
小艾琳蹬了蹬腿,突然咯咯笑起来,肉乎乎的手抓住塔尔希尔的锁骨。
旁听席炸开了锅。
老波利——那个总说\"亡灵该被净化\"的鱼贩——抹了把脸:\"我家地窖漏了,上周是您用骨水泥给补上的对吧?
那手艺比我儿子还好!\"
陈健看着交头接耳的人群,目光扫过墙上的联盟宪章。
半年前他们还在和大耳怪的亡灵军团血战,如今这些曾经被诅咒的存在,正用最笨拙的方式叩响人间的门。
\"诸位。\"他提高声音,\"亡灵不是敌人,从来都不是。
真正的敌人是操控他们的黑暗,是不肯放下偏见的人心。\"他转向塔尔希尔,\"从今天起,亡灵事务司正式成立,塔尔希尔大人任司长。\"
骨架法师的魂火剧烈跳动起来,这是亡灵表达情绪的方式。
他对着陈健深深鞠躬,脊椎骨发出轻响:\"我以亡者之名起誓,会让每具加入联盟的骸骨,都成为守护群岛的盾牌。\"
窗外的雾散了。
晨光穿透彩窗,在塔尔希尔的骨头上镀了层金边。
艾丽卡摘下别在胸前的净化徽章,轻轻放在桌上:\"需要我帮忙教亡灵法师怎么哄孩子吗?
他们的'睡吧小宝贝',最后总带着骨裂的颤音。\"
哄笑声中,陈健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那个初到哈蒙代尔时被怀疑的年轻人,如今眼角已有了细纹。
但他知道,比这更重要的是——晨光里,人类与亡灵的影子,终于重叠在了一起。
港口传来悠长的汽笛。
新的商船正载着种子与希望启航,而在更远的海平线上,几具骨船正破浪而行——它们的龙骨里,住着自愿成为守港人的亡灵水手。
风掀起陈健的披风,露出内衬绣着的新图案:金狮与骸骨交缠,共同托举着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