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腊月三十,寅末卯初。
天色未明,寒气侵骨。
胤禄虽经过一夜的沉睡,身体的疲劳稍有舒缓,但眼底的疲惫仍未尽散,而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今早胤禄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石青色蟒袍,仔细整理了仪容,便先往雍亲王府拜会。
雍亲王府书房内,炭火依旧暖融,却仍旧驱不散胤禛眉宇之间那惯有的冷峻。
胤禛端坐在书案后,兄弟二人几日不见,初见仍是虚礼不断,胤禄入了坐后,简略说了陆路行程,自是隐去扬州惊魂与吴颜汐相关的细节,只道沿途体察民情,略有所得。
胤禛在书案后静静听着,手里捧着茶盏,偶尔浅呷一口茶,待胤禄说完一路的所见所闻,只淡淡说道:
“十六弟一路辛苦,京中事务繁杂,回来便好。”
胤禛看着胤禄,若有所思,视线很快又移开:
“皇阿玛昨日还问起你,既回来了,稍后便一同递牌子请安吧。江南之事,皇阿玛自有圣断,你我据实回禀便是。”
言语间,疏离依旧,那夜曹寅临终之言如一根无形的刺,深扎在胤禄心底,令胤禄面对这位四哥时,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戒备。
兄弟二人未再多言,一同乘轿入宫。
紫禁城银装素裹,各处宫殿皆悬挂彩灯、张贴春联,太监宫女往来穿梭,筹备着晚上的乾清宫家宴,一派盛世煌煌景象。
然而在这朱墙碧瓦间,巡禁的侍卫俨然比往日多了许多人手,脚步铿锵,更显宫阙森严。
乾清宫东暖阁内,地龙烧得暖意如春,檀香袅袅。
康熙身着石青色团龙常服,斜倚在炕上,面色看起来尚可,只是眼下略有青影,不似往日那般的精神矍铄。
李德全侍立一旁,小心地伺候着。
胤禛与胤禄趋步入内,行三跪九叩大礼。
“儿臣胤禛(胤禄),恭请皇阿玛圣安!”
“起来吧。”
康熙抬手示意,看着两人起身分列两侧。
“老十六回来了?一路车马劳顿,瞧着清减了些。”
“儿臣叩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圣安!”
胤禄再次叩首:“儿臣奉旨南下,见识了江南风物,亦深感皇阿玛治国之不易。”
康熙并未接胤禄话语,只示意胤禄起身,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躬身向前,将江南之行,盐务整顿,噶礼停职,盐商“乐输”等事,条分缕析,简明扼要禀奏了一遍,一番缓缓道来,不居功,不诿过。
康熙端坐起身,静静听着胤禛的回禀,手中捻着一串蜜蜡的佛珠,待胤禛奏毕,方缓缓开口:
“老四,你此番南下,雷厉风行,整饬积弊,于国于民,确是有功。然,噶礼乃封疆大吏,纵有过失,亦当明正典刑,你请王命旗牌先行停职,稍显操切。”
康熙下地踱着步子,仍是轻声缓语道:
“张伯行刚直,然督抚互参,亦非朝廷体面。此事,朕已交由张鹏翮、赫寿再次详查,你便不必再插手了。”
言语中虽是敲打,却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胤禛垂首道: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当时只虑盐务关乎国本,急切了些。”
康熙微微点头,转脸看向胤禄:
“胤禄,你随你四哥南下,协理公务,可有收获?”
胤禄忙上前一步,再次躬身说道:
“回皇阿玛,儿臣年少识浅,此行全赖四哥教导,方知吏治之艰,盐务之杂。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多看多学,于实务虽无大建树,然观江南民生,体百姓不易,于儿臣亦是历练。”
康熙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嗯,不骄不躁,懂得藏拙,是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