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冬日的阳光阴冷冷的,透过乾清宫覆盖着明黄绡纱的窗棂,洒在屋内的冰冷金砖地上,映不出几分的暖意,反倒显得殿内愈发地空旷清冷。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捧着已被新沏的参茶,窥探着康熙的脸色,不敢弄出丁点的声响。
康熙独坐在暖阁内,手里捏着一封刚由江南递来的密报,上面简略陈述了江南织造曹寅“突发急症,溘然长逝”的消息。
康熙在御案之后,看完奏报之后,直到现在,久久未动,那双能洞察世事的眼睛竟有些许的浑浊,怔怔地望着殿角那尊鎏金珐琅仙鹤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子清······朕的《全唐诗》墨香未散,你倒先在江宁织造府给自己备好了棺材!”
“二十年前你接任织造,朕亲手赐你敬慎二字······”
“江南三织造,唯你懂朕要的不仅是云锦,更是汉家文心!如今盐务烂账吞了你,倒像是朕用朱批给你判了凌迟!”
康熙在御案后,喃喃自语,不顾他人。
曹寅······曹玺之子,孙氏保母之孙,康熙幼时的伴读,情分非同一般,如今竟这么去了?
几十年了,从御前侍卫到苏州织造(两年后改任江宁织造),从江宁织造到协理盐务,在江南二十年的官场沉浮,虽偶有差池,却也兢兢业业,为内廷用度,为几次南巡接驾,耗尽了心力。
“只要大清不灭,朕保你永世荣华富贵。”康熙对曹寅所说之话,犹在耳边,然人已去,犹可怜!
况且那江南的泼天富贵,织造衙门的风光,底下藏着多少不为外人道的艰难与亏空?
康熙不是不知,只是念着旧情,念着曹家先人的情分,一再宽容,甚至允曹寅戴罪立功······
如今,人就这么没了?
说是急症?
康熙的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闪过因旧情动容的繁杂情绪。
或是沮丧!
江南棋局刚开,便折了一枚熟知内情的棋子。
或是悔恨!
若早下决心,彻底整饬,或可免曹寅有今日之事。
或是内疚!
对这位老臣之后,是否逼得太紧?
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曹寅可怜?
一生周旋于皇家、权贵与盐商之间,如履薄冰,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康熙缓缓闭上双眼,靠在明黄软枕之上,手指捻动着那串流光溢彩的蜜蜡佛珠。
整饬吏治、廓清盐务的决心,此时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炭火,虽未熄灭,但在康熙心中,那熊熊燃烧的势头却迎风降了下去。
江南那地方,牵扯太广,盘根错节,或许真如一些老臣所言,不宜操之过急!
“马齐。”
“奴才在。”马齐俯身上前。
“拟旨。”
康熙静静地靠坐着,双眼并未睁开,只是言语中夹杂着极度的疲惫:
“问问十六阿哥,他南下也有些时日了,朕许他寻访母族故旧,以全孝心,不知进展如何?可曾寻得王家旧人,了却心愿?”
曹寅的死此时让康熙心神俱疲,仍闭目养神,似思索着如何权衡此时的江南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