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禄唉声叹气,低头埋于胸前,任凭陈文良不断地咒骂:
“汉家子弟的命贱,可骨头硬。您四哥杀得完扬州诗社三百士子,还能杀尽江南三百年耕读传家的灯火延续?”
陈文良骂的痛快,可眼见胤禄并未接话,心知话语太过粗鄙,一时牵连着眼前的胤禄。
“十六爷,您是天潢贵胄,名头顶着爱新觉罗,可您身体里还流淌着汉家女子的血脉!今日若您绑我去见官,算我白读了圣贤书,错认了龙凤。”
说完这些,陈文良大义凛然地站立在冷香阁的中间,胤禄满眼愧疚地望向他,只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陈文良坐下。
顾思道眼见陈文良一通胡乱的谩骂,使得屋内气氛愈发尴尬,摇动纨扇的手也已停下,长长地叹息一声:
“天家无亲,权场无情!”
“学生往日只觉雍亲王行事酷烈,却未料到其心机深厚、手段狠辣至此!陷害兄弟,算计母妃,罗织文狱,操控盐利······这已非寻常的党争,而是视人命如草芥,以天下为棋盘的豪赌!”
顾思道与陈文良不约而同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面如死灰、双眼空洞的胤禄。
此刻的十六阿哥,如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幻灭。
陈文良冷笑出声,语中明显带着激将之意:
“十六爷,如今您已窥见这潭水下的鳄鱼獠牙,是打算继续装作不知,浑浑噩噩,等着哪一天也被这鳄鱼一口吞了?还是就此心灰意冷,退回您的乾东五所,做个真正的闲散皇子,眼睁睁看着你在意的人,如同曹寅一般,一夜之间被碾碎!?”
顾思道则语气稍缓,却更加犀利:
“十六爷,权争之路,固然凶险,如同悬崖走索。难道置身事外,就真能平安?您已知晓太多秘密,四爷可还会容您真正闲散?如今之势,非是爷要争,而是不得不争!争,非必为那九五之位,亦可为救该救之人,护该护之亲,杀该杀之敌!更需藏该藏之锋,以待天时!”
“救该救之人?杀该杀之敌?藏该藏之锋?”
胤禄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显出微弱的光亮。
胤禄想起永和宫额娘温婉却隐含忧思的面容,想起她因汉女身份在宫中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的处境,若自己尚且无法自保,额娘又将如何自处?难道真要等到刀架在脖子上,才来后悔吗?
通过昨夜曹寅倾诉,今日陈文良与顾思道的谆谆诱导,一颗为守护家人至亲而反对雍亲王的所作所为的种子,在胤禄心中已悄悄生根发芽。
胤禄不要那把椅子,但他要活下去,要保护额娘活下去!
胤禄不能再依附于谁,无论是看似宽厚的八阿哥,还是那位心机似海的雍亲王!
胤禄缓缓抬起头,原先眼中的迷茫和颓废逐渐被冰冷的清醒所取代,张口欲说,然喉咙疼痛无比:
“二位先生所言,如醍醐灌顶。胤禄明白了,从前只求安稳,实属天真。这孤臣之路,自今日起,我便踏上,再无来时之路!不依附于任何人,不显山露水,但也请诸位,容胤禄几日整理心绪。今生来日,需仰仗诸位谋划,见机行事,暗中布局。”
“不为皇位,胤禄只为在这惊涛骇浪之中,争得生机,护住我想护的人!”
顾思道与陈文良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闪过事成而喜的庆幸之意。
胤禄此念一定,便再无回头之路。
胤禄忽看向苏卿怜与陈文良:
“曹寅临终之前,曾言及那吴颜汐,其身世似乎另有隐情,她留在曹府,亦非偶然。她似乎对朝廷怨毒极深,关于她还要劳烦二位,设法接触探查,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苏卿怜此时已稍稍平复心绪,闻言与陈文良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说道:
“十六爷放心,此事交予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