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并未跪地乞讨，反而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青石板上飞快地画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
“······你说这苏州城，西边是山，东边是水，中间住着个活阎王。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天！哎，偏有那不怕死的钟馗，手持利剑要来捉鬼！一个要捉，一个要躲，你道热闹不热闹！就看那城隍爷，是帮阎王，还是助钟馗咯！”
乞丐画的是简单的灶王爷和小鬼，笔法稚拙，却也生动传神。
只是话语里更是俚俗中带着讥讽，引得围观者阵阵窃窃私语，却又不敢大声喝彩。
胤禄听得兀是一怔，这乞丐话里话外，似乎指着张伯行与噶礼之争？
待胤禄驻足细看。
那乞丐画完，将树枝一扔，拍拍手站起来，对着围观者团团一揖，嬉皮笑脸道：
“列位老爷太太，行行好，小子我在这儿给你们演了半天的官场现形记，口水都说干了，赏几个铜板买碗茶喝，润润嗓子，明日才好继续给你们讲那钟馗捉鬼的下回分解啊！”
围观的众人哄笑不止，倒也纷纷解囊，丢下几枚铜板。
突然人群一阵骚乱，几名穿着噶礼总督府号衣的兵丁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指着那乞丐骂道：
“好你个臭要饭的！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给我锁了！”
那乞丐倒是不慌不忙，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揣进怀里，这才抬头对着那兵丁头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军爷，您这话可冤枉死小子了！小子我说的是城隍爷捉鬼的故事，乃是劝人向善，何来诽谤？莫非······军爷您觉得那阎王和鬼，指的是哪位大人不成？那可不是小子我说的，是军爷您自己个儿想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人！
那乞丐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辛苦。
那兵丁头目被乞丐噎得是满脸通红，随即恼羞成怒：
“还敢狡辩！拿下！”
话音未落，两名兵丁就要上前动手。
奈何那乞丐身形灵活地如同泥鳅，滴溜溜一转，竟从两人中间钻了过去，嘴上还不忘嘲讽着：
“哎呦喂，官差打人啦！城隍爷还没发话，小鬼就先动手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那乞丐一边嚷着，一边看似慌不择路，竟直直地朝着胤禄所在的方向撞了过来。
王喜和护卫立刻上前阻挡。
那乞丐冲到近前，似乎看出胤禄衣着气度不凡，脚步稍顿，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却收了起来，盯着胤禄一愣，脸上显出惊异，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对着胤禄胡乱地拱了拱手：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爷，小子被恶狗追，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
说着不待胤禄有所反应，竟身形一矮，如游鱼一般钻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那几个兵丁在人群中稍慢了一下，眼见追到巷口，可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早已失了目标，只得骂骂咧咧地悻悻离去。
胤禄站在原地，兀自望着空荡荡的巷口，若有所思。
方才那乞丐冲撞过来时，胤禄分明看到对方那满是污垢的手指间，似乎夹着一小片白色的东西，像是什么植物的碎片，在胤禄袖口上蹭了一下。
王喜见胤禄脸色有异，忙低声问道：
“主子，没事吧？那乞丐······”
胤禄抬起袖子，仔细看了看，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没事，”胤禄摇了摇头，浅笑一声，“这苏州，果然有趣，回园子吧。”
一行几人慢悠悠回返拙政园行辕。
回到住处，胤禄褪下外袍，正准备唤人打水洗漱，又狐疑地看了看方才那乞丐撞到的袖口内侧，动作顿时僵住。
明眼着那宝蓝色的江绸面料上，不知何时竟粘钉着一小片纸条，纸条并无折叠，紧贴布料。
胤禄紧忙拿起凑到灯下仔细地辨认，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八个字：
“惊雷乍现，速离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