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邸的日常宴饮,既是亲情维系,也是信息交换的场合。
胤禄略有停顿,便笑着应下:“那就叨扰十三哥、十三嫂了。”
二人继续攀谈着琴棋书画,时而沉寂,时而哄堂大笑,映衬着屋外寒风急雪。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兆佳氏命下人招呼兄弟二人前往花厅用膳。
宴席设在小花厅,铜锅里的汤底咕嘟作响,热气蒸腾,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兆佳氏亲自布菜,言笑晏晏,说着府里孩子的趣事,家长里短,气氛由是温馨。
兄弟二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胤祥的话也多了起来,转头挥退侍宴的仆从,只留福晋在一旁斟酒,忽然举杯对着胤禄道:
“十六弟,哥哥我是个直性子,有些话,我老十三憋不住。”
胤禄放下筷子,兀自端坐正色道:“十三哥请讲。”
“哥哥我知道,你近来······不易。”
胤祥看着胤禄,双目赤诚,脸色红润:“皇阿玛的心思,咱们做儿子的,猜不透,也不必猜。但哥哥我只告诉你一句,有些水,看着浅,实则深不见底,贸然蹚进去,容易陷了脚。”
老十三喝了一口酒,轻挪椅凳,压低了声:
“江南那摊事,牵扯的人太多了。李煦、曹家,看着风光,实则是坐在火山口上。李煦为皇阿玛南巡尽心尽力,倒也得了不少的恩宠,可皇阿玛几次南巡,库银花费无数,个中缘由,皆是隐患。他们送来的东西,未必是福,也可能是祸。”
胤祥说完,又满口一杯,透着无奈与压抑。
兆佳氏在一旁柔声接过话头:
“你十三哥就是心实。前些日子李煦托人送来的年礼,比往年厚了三分,里头有几匹罕见的缂丝,你十三哥连看都没看,直接就让人登记造册,送到内务府去了,说是规制太高,府里用不着。”
胤禄心中稍动。
十三哥这是在向自己表明态度?还是刻意撇清?
可那账目上的“十三”两字,又是怎么回事?
胤禄脸上不动声色,举杯敬道:“十三哥处事谨慎,弟弟受教了。弟弟年轻,只知道闭门读书,外面的事,实在知之甚少。”
胤祥举杯与胤禄一碰,一饮而尽,哈哈笑道:“不知好啊!不知是福!来,吃肉,喝酒!”
宴席在看似热络的氛围中结束。
胤禄告辞时,胤祥坚持要送到二门。
风雪已停,月光清冷地洒在积雪的庭院中,几个佣人正忙碌着铲除厚雪。
“十六弟!”
临别之时,胤祥扶着门框,忽然又说了一嘴,声音轻飘的能被风吹散:
“我老十三如今是个废人,帮不了你什么。但若有人想借哥哥我的名头生事,你······多留个心眼。从小额娘死的早,我老十三依偎着四哥,才长大成人,别看四哥平日了老绷着脸,外面传的四哥什么薄情寡义也罢,尖酸刻薄也罢。我是真真懂四哥的,他着实外冷内热,有时多跟四哥交交心,唉······改日约了去四哥府上再说!”
胤禄听得十三哥胤祥的交心话语,心中一暖,这兄弟众多,至真至诚地能说这些贴己话语的人,亦是不多。
胤禄回头看着十三阿哥胤祥在月光下显得萧索的身影,不无泪眼地点了点头:
“弟弟明白,十三哥你多保重。”
回府的路上,胤禄躲在轿厢里,闭目养神。
十三阿哥胤祥的话,半是提醒,半是撇清。
那“十三”的批注,恐怕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有人想把十三阿哥拖下水。
而十三嫂看似无意提及的李煦加厚年礼和退回缂丝,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消毒”。
江南的水,果然深的很,线头更是多得理不清。
轿子刚在乾东五所门前停稳,王喜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脸色发白,凑到胤禄耳边,说道:
“主子,宫里递出消息······皇上震怒,下旨锁拿苏州织造李煦,押解进京候审!罪名是······亏空库银,勾结皇子,窥探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