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着皑皑白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胤禄一早便带着王喜归置好的几样物件:
一对新进的宫花,两匣苏杭新式的绒线,并几样御膳房新制的软糯点心,往王嫔娘娘所居住的永和宫偏殿而去。
永和宫内暖意盎然,不似胤禄住处那般带着孤臣的冷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王嫔体质偏弱,时常进些温补之剂)。
宫女悄无声息地打起帘子,胤禄一眼便瞧见额娘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就着明亮的天光,低头绣着一方帕子。
王嫔闻声抬起头来,眼见是儿子,脸上立刻绽开温婉的笑容。
王氏年过三旬,却因保养得宜,肤色白皙细腻,仍可见少女时的清丽轮廓。
一双杏眼温润如水,顾盼间自带一段风流韵致,却又被眉宇之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恬淡与恭谨所中和,恰似一朵静植于深宫幽潭的白莲,淑慎温恭,慈祥和易。
今日王氏只穿着一件藕荷色缎绣玉兰蝴蝶纹的衬衣,外罩石青色缂丝坎肩,头饰亦不过寥寥数支珠钗,却更衬得人淡如菊,气质清华。
“禄儿来了,快过来,让额娘瞧瞧。”王嫔放下手中的活计,声音柔婉,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软口音,听着便让人心生宁静。
胤禄快步上前,依礼请安,被王氏拉着在炕沿坐下。
王氏细细端详着儿子胤禄,伸手替胤禄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眼中满是慈爱:
“瞧着气色还好,只是眼底有些青,可是昨夜没睡安稳?如今这宫里······事多,你需得自己当心着身子。”
“劳烦额娘挂心,儿臣无事。”胤禄心头一暖,将带来的物件顺势呈上,“儿臣寻了些小玩意儿,给额娘解闷。”
王氏笑着接过,拿起那对栩栩如生的宫花看了看,赞道:“这堆纱手艺越发精巧了。”
王氏又命宫女将点心摆上,亲自拈了一块递给胤禄:“你尝尝,这是南边新贡的方子,甜而不腻。”
母子二人说了会闲话,胤禄见额娘心情尚好,殿内也无旁人,便斟酌着开口,怯怯地低声道:“额娘,儿臣昨日······遇着些事,心中有些疑惑,想向额娘请教。”
王氏能在这清宫高墙内,在康熙晚年亦受龙宠,是何等聪慧之人,见儿子神色凝重,便知非同小可。
“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时常不见儿子,我们娘俩说些贴己话。”王氏随手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只留一个心腹老嬷嬷在门外守着,这才继续柔声道:
“这里没有外人,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见你脸色凝重,便知有事,我儿但说无妨。”
胤禄便将凌普来访、御前应对、乃至太子深夜哭诉、最后提及王家与年羹尧可能有牵连之事,拣那些能说的,删繁就简,低声述说了一遍。
但胤禄并未提及自己那匪夷所思的“未来记忆”,只说是太子言语暗示,心中不安。
王氏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婉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绣帕在王氏手中攥着,随着胤禄说到紧要处,王氏下意识地不断揉捏,一时绣帕褶皱的不成样子。
待胤禄说完,王氏沉默良久,方才幽幽一叹,抬眼望向窗外的积厚白雪,如若能穿透这深宫高墙,看到遥远的江南故乡。
“咱们王家,祖籍苏州,你外祖父······只是个七品县令,门第清寒。”
王氏细细说着,声音自带着一丝缥缈的回忆。
“能与内务府扯上关系,说到底,还是因着苏州织造李煦李大人家的缘故。”
胤禄偶听心一动,李煦!
其妹嫁与了《红楼梦》中“史家”原型的苏州织造李煦,家族关系盘根错节。
李家更是与江宁织造曹家(曹寅)世代交好,同属天子家奴,掌控江南财赋,地位显赫,却也身处风口浪尖。
“李大人与你外祖父算是远亲,早年有些往来。后来······额娘有幸入宫,家中或许仰仗这层关系,在江南的丝帛、茶叶等生意上,得了一些便利,与内务府采办有些交道。”
王氏说得十分含蓄,但胤禄已能想象,一个七品县令之家,能攀上织造府的关系,其中必然也少不了利益输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