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微微前倾,油灯光线将他脸上皱纹照得愈发深刻:“朝廷官制,非是虚衔。官印敕牒,乃修行根基,亦是枷锁。尤其是这等边镇武职,官印之力,大半源自辖地水脉民气,小半…来自上官分润。”
“分润?”赵武抬眼。
“不错。”刘把总声音低沉,“我这把总之位,乃正七品云骑尉。麾下数堡守将官印,皆由我【镇海擢浪校尉】大印分化而出。尔等修行所需官气,七成上缴于我,维系校尉印威能,巩固防区;余下三成,方可自用。此乃‘官养官’之制,层层如此,直至中枢。”
“官气不止来于修行,更是来于官威!做官要有官威,就不可避免的要去聚敛搜刮,不然何以养威?”
“你也不必忧心,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不拿,上面的大人怎么拿?上面的大人拿不到,就会不高兴,一不高兴,就会有人哭。说到底,这收敛财富官气,层层交割,办好的才是好官!至于其他?没人管,也没人在乎!做的再好,也是没用!”刘把总开口。
他目光扫过屋内其他军官,众人皆垂首不语,显是早已熟知此规。
“你初掌印,一月之内,需以官印巡海三次,绘制海图一份,上报虚冥海异动及海耗子踪迹。每月俸禄,米五石,银十二两,另有一些丹药补给,会随粮船送至。麾下戍卒额一百二十,实缺…你自己看名册便知。堡防、巡哨、缉私诸事,皆由你统筹,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刘把总说完,靠回椅背,挥挥手:“下去吧。王哨长,带他去熟悉营务,交割文书。”
“是。”王哨长起身应道。
赵武收起官印敕牒,拱手一礼,转身随王哨长走出石屋。
屋外海风扑面,冰冷潮湿。他握了握手中那枚沉实的青铜官印,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与这片海域的羁绊与束缚。
【衔煞璏】就在其中,可该怎么拿出倒是个问题。
赵武不会傻傻的相信吕家的所有手段,吕家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两方都心知肚明。看似各取所需,实则没有牵制。
屋内油灯昏暗,将众人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石壁上,摇曳不定。刘把总的话语在沉闷空气中散开,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惯例意味。
赵武接过那方沉甸甸的青铜官印,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与脚下堡基及堡外灰暗海域相连的滞重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
王哨长引着他出了石屋,穿过校场。几个原本聚在一处低声说话的戍卒见到他们,立刻散开,各自寻了活计低头去做,眼神却悄悄瞟向赵武手中那方新印。
接下来的日子,赵武便成了这珠母堡名正言顺的守将。堡内事务繁杂且琐碎,修补被海风侵蚀的墙体,清点库中锈迹斑斑的兵甲,核对名册上那些或实或虚的兵额,每日还需安排人手巡哨那片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的灰水。
刘把总似乎当真放手,除却每月固定遣人来收取那份“分润”官气外,并不多加干涉。
那“分润”之法也简单,只需赵武催动自身官印,引动辖地水脉气息,汇入亲兵带来的一枚空白符牌即可。过程无声无息,却能清晰感到自身与这片海域的联系弱了一截,如同被抽去部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