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未尽,秦渊的意识仍沉在记忆深处。直到檐角雀鸟啁啾,晨光穿透窗纸,将被单烘得微暖,他才缓缓掀开眼帘。
这一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半梦半醒间倒像是被揉碎了又重塑,可待睁眼时,灵台却清明得不可思议,连指尖都透着股通透的清爽。
忽听得“咚咚咚”三声叩门,轻而急促。
“姑爷,可醒了?”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女声。
秦渊撑着酸胀的腰背起身。
木门吱呀轻响,门外立着个身形单薄的小丫鬟,宽大的靛青襦裙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截细如麻秆的手腕。
那双手背沾着油垢,指缝里还嵌着未洗净的柴灰,显然是刚从灶间匆忙赶来。
“阿山,今日怎起得这般早?”秦渊扫过她鬓角未绾好的碎发,温声问道。
阿山忙将油纸包往他怀里塞,耳尖泛红:“后厨还没开饭呢,趁着旁人没醒,姑爷快些垫垫肚子。若是叫沈三那几个泼皮撞见,回头又要跟嬷嬷告状呢。”
秦渊心底泛起暖意,从钱袋里拿出两个铜板,递给了她。
阿山连连摆手,退后几步道:“姑爷这是作甚,阿山不要,您回头多教我几个字就好啦。”
“好,知道了,快些回去,不要被人看见。”秦渊点了点头,却是不能被那几个狗才看见,不然给小女孩惹麻烦。
“嗯,姑爷,晚上有炖肉,如果有西厢剩的,我给你送来。”
“阿山,以后不必送了,我有饭食的。”
“姑爷,没关系的,我知道沈三他们几个不会好好给你派饭,我在厨房帮工,很是方便的。”
秦渊叹了声气,这哪有方便和不方便,主要是怕给你惹麻烦,这小姑娘心肠好,就是思虑的不够周到,被那些个恶仆看见,还指不定怎么针对呢。
“回去吧,多谢你了。”
“姑爷客气。”阿山有些羞赧,心想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哪有跟她们这些下等人道谢的。
阿山今年十三岁,是家生子,是东院马夫与丫鬟所生,十岁那年父母闹了疫病,役首怕传染,秉了沈大爷之后,将二人打昏,用草席卷了送出去了,往上报了一个病入膏肓,不治身亡。
因为阿山姿容清秀,故而被役首留了下来,准备给自己儿子做个童养媳,本是二等丫鬟,不知为何,又降了等,成了杂役,被发往厨房帮工。
秦渊入了沈家,受尽白眼,也就是这个阿山对他有所照顾,前段时间他卧病在床,无一人过来探望,也是这个小姑娘花光了所有的例份,为他买了半截人参,含在嘴里,这才撑了那么久。
有天傍晚,她拿着一本《千字文》过来请教,所问者,不过是封皮那三个字如何读而已。
她说,这本书被油污了,是小姐赏她的,阿山视为珍宝,成日里用一块红绸布包着,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一看,只是身份低微,无人愿意教她。
吃完早饭,秦渊打算出去步行,锻炼身体是主要目的,顺带着了解一下江宁的风土人情。
方至沈府门前,便见沈七头戴素白麻布,面色阴沉如晦。
一旁沈三斜倚门柱,正跷着二郎腿昏昏欲睡。
沈七瞥见秦渊,眼底腾起森冷戾气,十指攥得骨节发白,周身散发出择人而噬的凶煞之气,似随时要扑上来拳脚相向。
秦渊睨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顶块白布,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大清早就见这副丧气模样,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