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离去，留下满池狼藉与一颗晶莹的苦丸子。油屋陷入了奇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嘈杂的议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浴池中央那个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却手握神明赠礼的小小身影上。那目光里，之前的鄙夷和冷漠被震惊、好奇，甚至一丝敬畏所取代。
小千（她此刻仍只记得这个名字）握着那颗冰凉沁人的苦丸子，茫然地站在污水中。身体的疲惫和恶臭带来的不适几乎将她淹没，但心底却有一丝微弱的暖流在涌动——她做到了。她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并且……得到了感谢。
“还愣着干什么！”女主管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指挥着其他被惊呆的佣人，“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小千，你……”她看着小千，语气复杂，似乎想斥责她弄得一团糟，又碍于刚才发生的神迹而有所顾忌，“……你先去把自己弄干净！然后把浴池刷干净！”
现实的严酷瞬间压倒了片刻的成就感。小千吃力地爬出浴池，拖着湿漉漉、沉甸甸的衣服，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低着头，默默走向员工洗漱的地方。那颗苦丸子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湿衣服的内兜里，紧贴着皮肤，传来一丝持续的清凉，奇异地缓解着她身体的疲惫和心中的不安。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个模糊的、戴着苍白面具的黑色身影，静静地立在廊柱的阴影里。那是无面男。他原本只是油屋众多沉默、边缘的客人之一，无人注意，也无人理会。但此刻，他那空洞面具下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小千。他看到了她的无助，她的坚持，她的勇敢，以及她最终获得的“奖赏”。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羡慕与某种原始渴望的情绪，在他空洞的躯壳里悄然滋生。
当小千终于将自己粗略清洗干净，换上一身相对干爽的衣物，开始奋力刷洗那个巨大而肮脏的浴池时，无面男悄悄地、如同影子般靠近。他无声地站在池边，看着小千用比她人还高的刷子，吃力地刮擦着池壁上的顽固污渍。
小千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布满汗珠，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无面男犹豫了一下，从他那看似虚无的黑色袍袖中，缓缓递出了一块东西——那是一块精致的、用叶子包裹着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在油屋，这是只有高级客人才能享用的美味。
小千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沉默的、戴着面具的身影。她记得这个客人，他似乎总是独自一人，不与人交流。她看着那块诱人的糕点，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但是，白龙的警告（虽然关于名字的记忆模糊了，但某些告诫如同本能般留存）和父母变成猪的景象瞬间闪过脑海。
她摇了摇头，尽管喉咙滚动，还是礼貌而坚定地说：“谢谢您，客人。但是……我不需要。我正在工作。”说完，她继续埋头，更加卖力地刷洗起来。
无面男举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面具下的表情无法窥见，但那空洞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落寞和困惑。他默默收回糕点，身影缓缓后退，重新融入阴影之中，只是那“目光”，依旧停留在小千身上。
这一幕，被远处高踞在纵横交错的管道上的尼禄尽收眼底。他倚靠着冰冷的金属管道，手中把玩着一枚不知从何处飘落的、散发着微光的精灵鳞粉。他的目光掠过那个被拒绝后显得更加孤寂的无面男，最终落在小千奋力工作的背影上。
“纯粹的赠与，源于观察与模仿，而非理解。”尼禄轻声自语，仿佛在分析某种现象，“而拒绝，则是守护自我的本能……成长了，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