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坐于归墟碑林的中央,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整个天地。
九百二十七处母株的共振轨迹,如同一张无形的星图,在她脑海中清晰地亮起。
自那日林玄以身化道,说出那句“我说”之后,整个世界的法则似乎都被撬动了。
以往,那些林玄草是被动的容器,只在人心剧烈波动时,才会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它们开始主动释放出微弱的、近乎难以察觉的精神涟漪,如同初生的兽类在低语试探,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心。
苏青竹感知得更深,她发现了一种更为奇异的现象。
每当有人话到嘴边,却因胆怯、顾虑或悲伤而猛然咽下时,离他最近的那一丛草环便会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草叶的背面,会缓缓浮现出一行半句话:“你刚才想说的是……”
那并非精准的复述,更像是一种洞悉了对方所有情绪后,近乎共情的补全。
不是简单的读心,而是在读懂了沉默背后的挣扎。
苏青竹凝视着这片由人心波动构成的无声海洋,良久,她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草在模仿人,而是人心那些欲言又止的缝隙里,在林玄遗留下的道则滋养下,真的长出了新的语言根系。
一种只属于“真实”的语言。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铁头正赤着上身,在静音锻坊的细沙地上,用一根玄铁杖记录着《默谱》的新篇。
这本由他开创的谱集,记录的不是声音,而是世间万物的“寂静”与“震颤”。
突然,他手中的玄铁杖微微一顿,眉头瞬间锁紧。
地脉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频率异常的震颤。
他的神识随之探出,瞬间锁定了七处相隔甚远的偏远村落。
在那里,几乎是同一时刻,都出现了数十起“吞咽式停顿”——那是普通人说话中途,因情绪激荡而戛然而止的强烈生理反应。
这种反应在《默谱》中被定义为“心声倒灌”,是真话被强行压回喉咙时,对地脉造成的独特回响。
七处同时发生,规模空前!
铁头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抓起一把细腻的赤铜砂,随手撒入沙面。
他没有刻意引导,而是任由那异常的震颤频率,将铜砂自然地聚散、排列。
他盘膝而坐,静待了一夜。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锻坊,沙面上的景象让他目光一凝。
赤铜砂竟被震成了三组清晰的断句,字字都透着无声的呐喊:“我怕说错”、“可不说更痛”、“那就说一半”。
铁头缓缓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抚着那冰冷的沙纹,仿佛能触摸到那些卡在喉咙里的滚烫真心。
他低声对身旁的学徒道:“传我令,从今往后,静音锻坊不铸钟了。把所有库存的‘听风铜’都取出来,改造‘回音匣’——我们专收那些卡在喉咙里的真话。”
而在南方湿润的谷地,阿芽收到了一卷由盲童口述、他人代笔的故事残页。
这卷用迟应草浆制成的纸页上,内容混乱而跳跃,充满了孩童式的呓语:“那天他没走,但影子先走了……后来风替他说完了最后一句。”阿芽初时只以为是孩童天马行空的幻想,正要放到一旁,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桌角的一盆迟应草。
草心那一点荧光,竟映出了一幅流动的影像。
画面中,一名皮肤黝黑的老农站在田埂上,对着空荡荡的远方,嘴唇不断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的脸上满是悔恨与痛苦。
而他身旁那几株不起眼的林玄草,叶片却在接连不断地翻转,翠绿的叶面如同活字印刷,逐字拼出他未曾出口的话:“儿子,爹不该……烧了你娘留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