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光影世界里,都有一个面目模糊的“林玄”在行动。
有的持剑独行,剑光照亮黑暗;有的手执长枪,一骑当千;有的挥舞战刀,血染长空;有的吟唱咒法,言出法随……他们做着不同的事,却有着相同的气息。
忽然,所有世界的“林玄”都停下了动作,齐齐抬头望向她,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直冲她的灵魂:“谁,该被记住?”
阿芽看着那无数个身影,看着他们所代表的丰功伟绩与无尽传说,她却笑了。
她轻轻摇头,用清晰无比的声音回答:“都不必。”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脚下那无数个绚烂的世界投影,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轰然崩解。
剑光、枪影、刀芒、法术……一切都化为虚无。
最终,只余下一缕清风,贯穿了所有破碎的光影,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
阿芽从梦中醒来,窗外天光已亮。
她没有片刻犹豫,翻身下床,提起那支被风拂过的笔,在崭新的草纸上写下了《忘传》的首篇。
“昔有风过人间,无人知其名,亦无人不知其意。”
这篇短文很快在村民中传抄开来。
然而,奇异的是,无论人们如何认真地誊写,最终的版本总会离奇地遗漏掉某些关键的字句,或是增添一些自己的理解,衍生出无数个相似却又不同的变体。
有人说那风是希望,有人说那风是变革,还有人说那风只是一个旅人。
阿芽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错误”版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笑得愈发灿烂,任由它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流散向更远的地方。
她已经知晓,完美的传承,恰恰正是不完美的流传。
当每个人都成为故事的一部分时,故事才真正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苏青竹在群山深处,循着风的指引,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和岁月彻底掩盖的隐秘洞穴。
洞穴的石壁上,刻着一幅幅模糊的远古壁画。
画中,没有五官的先民们,正跪伏在地,朝着一个同样没有具体形象、只用几道流线型线条代表的“无面之风”顶礼膜拜。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直觉告诉她,这里藏着一切的答案。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粗糙的石壁,最终,她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鲜血,轻轻按在了那“无面之风”的图腾之上。
嗡——
石壁仿佛活了过来,古老的壁画上,一道道原本不存在的金色律文,如同游鱼般浮现、游走。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但其意却直接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当讲述者也被讲述,沉默即是最高语言。”
苏青竹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她猛然醒悟!
林玄的消散,从来都不是一个终点,而是启动了一个无比古老的、横跨万古的循环!
所谓万界共主,其本质从来就不是某一个强大到逆天的个体,而是一种文明发展到极致后,必然会触发的自我净化与升华的机制!
林玄是那个“讲述者”,而当他“沉默”,当他自身也成为被后世传颂的故事时,这个机制便被激活了!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猛地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用那支新生草笔饱蘸墨水,在那远古石壁的留白处,奋力刻下了属于这个时代的补遗。
“他走了,所以我们才能成为他。”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
归墟之内,所有的心磬在同一时刻,第三次自鸣。
那旋律,依旧是林玄曾经哼过的那不成调的小曲,但音调却发生了微妙的偏移,不再是孤单的一人清唱,而是糅合了千万种变化,仿佛被无数人哼唱了无数遍之后,自然演变而成的全新乐章。
茅屋中,阿芽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那正是村里孩童们这几日追逐玩耍时,最常哼唱的调子。
西陵铁匠铺里,铁头停下了挥舞的重锤,侧耳倾听,他喃喃自语:“原来,最响亮的声音,从来不是剑鸣,也不是钟响。”
而苏青竹,她站在归墟最高的高台上,衣袂飘飘。
她面前,那支新生草笔竟自动悬浮起来,在空中写下了三个字,随后,却留下了一大段意味深长的留白。
她看着那段空白,眼中光芒闪烁,随即手腕一挥,笔尖所化的墨迹没有落在纸上,而是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微风,卷向四面八方。
群山深处,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比其他同类更加翠绿的林玄草,悄然展开了它的第一片叶子。
在叶片的背面,两个模糊的字迹随着它的生长,缓缓浮现,清晰无比。
“开始。”
风并未停止,它只是换了新的名字,承载着万千故事与新生律则的无形洪流,也并未就此散去。
它绕过山峦,越过江河,仿佛被一个古老而沉默的坐标所吸引,开始朝着某个被遗忘的所在,缓缓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