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的力量如一张收拢的巨网,最终汇聚于归墟。
苏青竹一袭青衣,再次踏足这片死寂的碑林,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于期待的脉动。
她行至那块巨大的无字碑前,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她没有像过去那样跪坐下来,试图用体温去感应碑石的冰冷。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碑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光滑如镜的碑石表面,竟渗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仿佛巨石在流汗。
水珠越来越多,汇聚成流,最终凝成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水线,带着彻骨的寒意,主动缠上了她的指尖。
刹那间,一股无比清晰的情绪洪流冲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金戈铁马的悲壮,也不是舍生取义的决绝,而是一段出奇安宁的记忆。
一个叫林玄的男人,坐在倾颓的废墟之上,阳光温暖,微风和煦,他百无聊赖地咀嚼着一根青草的根茎,满心都是对这片土地最纯粹的眷恋与平静。
就是这种平静,支撑着他走完了最后的路。
苏青竹猛地抽回手指,水丝断裂,跌落尘埃。
她过去,她和所有人都错了,他们试图去理解和承载那份沉重的牺牲,却忽略了牺牲者最本真的愿望。
她不再迟疑,转身取来一捧蓄在石臼中的清水,深吸一口气,猛地喷向冰冷的无字碑!
“噗——”
一片极细的水雾刹那间笼罩了巨大的碑身。
在水汽氤氲的光影折射中,那原本空无一字的碑面上,竟短暂地浮现出一行扭曲盘旋、仿佛由光影构成的反向文字:“你们的声音,就是新的共鸣值。”
字迹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
苏青竹却笑了,笑得无比释然。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迟应草的种子。
她没有再看石碑一眼,而是转身,将一把把种子奋力撒向碑林四周的荒芜土地。
“不必再等谁归来,”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回荡在寂静的碑林中,“从现在起,每一句被说出的真话,都是重启世界的指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整片广袤的碑林,那些刚刚落地的迟应-草种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抽芽、生长!
翠绿的草叶疯狂蔓延,顷刻间覆盖了所有裸露的土地。
紧接着,无风自动,整片草海掀起巨大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朝着中央的无字碑汹涌拍击,仿佛亿万生灵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回应她的宣言!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静音锻坊,气氛凝重如铁。
工匠大师铁头赤着虬结的上身,站在锻坊中央。
在他脚下,一个巨大而繁复的法阵已经铺设完毕。
九百二十七根婴儿手臂粗细的哑铜桩,严格按照迟应草母株群落的位置排列,每一根铜桩之间,都连接着蛛丝般纤细、却坚韧无比的特制丝线,构成了一张立体而森严的声网。
这就是他耗尽心血打造的“沉默基阵”。
“今日,不炼器!”铁头的声音如洪钟,震得整个锻坊嗡嗡作响,“我们炼一声……不该存在的钟响!”
没有炉火,没有铁锤。
所有的工匠,包括铁头自己,都盘坐在基阵之外,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阵法中央那座无形的“洪炉”上。
他们不眠不休,轮班凝视,将自己全部的意志与精神力灌注其中。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流淌,一天,两天……整整七天七夜。
第七日午时,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声响仿佛都被抽离。
锻坊内外的鸟鸣、风声、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紧接着,那座无形的洪炉中央,原本熊熊燃烧的匠人们的精神之火,轰然熄灭!
死寂。绝对的死寂。
就在旁观者心头一紧,以为失败了的瞬间,基阵之中,一根连接着铜桩的蛛丝细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第二根、第三根……第一百根!
刹那之间,整张由九百二十七根铜桩和无数丝线构成的立体声网,开始疯狂共鸣!
它震动着,却发不出任何能被耳朵捕捉的声音。
然而,在场所有心磬的持有者,那些曾与林玄并肩作战的伙伴们,却在同一时刻,泪流满面!
一股无声之音,如最锋利的刀,又如最温柔的手,直接在他们灵魂深处响起。
那声音,是林玄最后一次回头时,望向众人,心中一闪而过,却终究未能说出口的话——
“我走了,但你们还在说话。”
而在另一片新生的聚落里,阿芽正在给一群孩子上课。
她的课堂很特别,教的是“遗忘仪式”。
“每个人,在心里默念一个你最重要的人的名字,然后,试着把它忘掉。”阿芽的声音轻柔得像风。
孩子们乖巧地闭上眼睛,努力尝试。
很快,大部分孩子都睁开了眼,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
只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幼女,憋红了小脸,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