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立刻将辩音炉送往东荒。
两位老村长被请到炉前,当他们听着炉中传出的、自己前几日那声嘶力竭的怒吼,以及吼声之下那清晰可闻的、因绝望而颤抖的哭腔时,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再也绷不住了,当场抱头痛哭,像两个走失后重逢的孩子。
苏青竹于归墟闻讯,当即立下新规:“凡涉两地民生之重大律争,皆须先经‘三夜棚议’,而后方可动用律法裁决。”
此令一出,四界震动。
一座座简陋的传声棚,如雨后春笋般在各个城镇村落拔地而起。
人们发现,很多时候,当故事讲完,恩怨算清,根本就不再需要归墟的裁决。
赤罗在南境巡查时,正巧路过一座小镇。
镇中心的传声棚上,一个布衣书生正慷慨激昂地怒斥当地贪官侵吞赈灾粮款的罪行。
台下,成百上千的镇民群情激奋,每当书生说到关键处,他们便齐齐猛拍大腿,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
“拍死他个狗官!”
“说得好!!”
那巨大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竟在空中激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微光涟漪。
赤罗眼神一凝,他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战魂猛地一颤。
他看清了,那涟漪不是灵气,也不是法术,而是……战魂之力最原始、最纯粹的共鸣形态!
这本该是只属于沙场英魂的力量,此刻,竟被一群手无寸铁的活人的“生气”与“共情”所唤醒!
与此同时,林玄正缓步走在南岭的废弃矿区。
昔日烟尘弥漫的巷道,如今异常安静。
在一座坍塌的矿洞口,他看到一个青年,正是当年那位老矿工的儿子。
青年正拿着一根炭笔,在一块石板上,教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写字。
课本,是他们手抄的《辩律课本》。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举手问道:“先生,我们为什么要学吵架呀?”
青年笑了,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却无比坚定地回答:“这不是学吵架。这是学着,不让别人替我们闭上嘴巴。”
林玄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良久,眼底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闪烁着微光的晶尘,是他体内最后一丝、曾连接万界的系统本源。
他没有丝毫犹豫,屈指一弹,将那枚晶尘投入了身旁一个深不见底的废弃矿井之中。
晶尘触底,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而是瞬间化开,变成一片片散发着柔和荧光的苔藓,沿着矿井的内壁迅速蔓延。
很快,整条黑暗的巷道都被这奇异的荧光照亮,如同白昼。
孩子们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却无人知晓这光明的来源。
是夜,早已废弃的归墟传律台旧址,突然大放异彩。
那片曾被鲜血浸染的沙地,竟自动翻涌,缓缓拼出了一行大字:
我们吵赢了自己。
苏青竹站在高处,看着那行字,抚着身旁的石碑,笑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山道上,正欲继续前行的林玄突然停下脚步。
他清晰地感知到,血脉中最后一丝属于系统的晶尘波动,彻底消散了。
它不再传递冰冷的指令,也不再提供全知的能力,而是像一道温柔的回音,轻轻应和着远方,不知是哪座传声棚里传来的、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争吵声。
“会吵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那就真活了。”
说罢,他撕下自己衣袍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那最后半片破碎的药篓残板包裹起来。
他走到溪边,弯下腰,将这个陪伴了他一生的信物,沉入了冰冷而清澈的溪水之底。
旧的身份,就此埋葬。
新的世界,刚刚苏醒。
阿芽独自站在归墟的最高处,目光越过山下无数灯火通明的新生小镇与喧闹的传声棚,最终,落向了档案院深处,那间存放着《共世约》以及所有初代律法原典的石室。
那些曾经一字千钧、稳定了整个世界的铁律,如今看来,却像是一副副已经锈迹斑斑的镣铐,束缚着一个刚刚学会奔跑的巨人。
春祭日……就快到了。
她看着天边将要破晓的晨光,喃喃自语。
或许,是时候为这片彻底活过来的土地,真正地,松一次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