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劫主之风(1 / 2)

焦土如炉,血雨初歇。

天穹仍残存一道道被雷斩开的裂缝,紫白雷痕在云幕间蜿蜒,宛若天道未愈的伤口。

沈芷安立于废墟中央,背后那尊由雷火凝出的战神虚影缓缓收敛,仿佛一道巨门在她身后合拢。巨门合缝的最后一线光辉倏然敛灭,天地的轰鸣也随之沉落,只余下火星在焦土间跳跃,孤零零地发出噼啪细响。

四野静得可怖。

残余修士缩在断壁残垣后,竟不敢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多踏出一步。有人指关节攥得咔咔作响,却不敢拔剑;有人胸前法符抖作一团,却不敢催动。

空气里满是焦糊与腥铁的味道,还有被雷火烘烤后岩层炸裂的硫气。近处几滩血泊在高温下泛起白雾,把人的心神也熏得发麻。

“——退。”

不知是谁喑哑出声,像是一声溃败的暗令,几名本还强撑气势的修士立刻脚步一乱。

但他们没有走,更像是被钉在原地,不敢近、不敢退,眼神被同一人死死攫住——

沈芷安。

她收袖而立,衣角与发梢都沾了血,眸底却是冷到极处的静。那种静,像风暴眼,像劫主。

她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掌纹间一道细裂贯穿虎口,裂隙里仍有雷光溢散。

体内经脉像被无数细针倒刺来回碾磨,每一次呼吸,胸臆都随之发紧——战至方才,她不是不伤,而是伤得太深。只是那尊战神影撑住了她的背,撑住了这片地的天。

“今日之战,到此为止。”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流火与灰尘,稳稳落在每个人耳朵里,“三日之内,谁再踏入此地一步——死。”

最后那个“死”字落下时,残火忽地一颤,焦土上无数碎石同时轻轻跳起仿佛应声,叮叮当当地回响成一片悄然的金戈。

“狂妄!”

一名焚天殿真传强撑着从断岩后跨出,半边衣甲被雷焚成炭,皮肉焦裂。他牙关一咬,逼出一口淤血,掌心红光骤起,似要再祭一次业火古符。

只来得及抬手——

“噗。”

他指间红芒被一点细若游丝的电光挑碎。那电光像无声的蛇,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游到肩颈,轻轻一绕,他的喉结处便现出一个焦黑的圆孔。

真传的眼神里先是骇,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才是迟来的悔。他无声跪倒,轰然栽进灰烬。

灰烬泛起的小浪把更远处几个心浮气躁的年轻修士拍醒。有人手一抖,传讯符啪嗒落地,竟不敢去捡。

“本座剑宗执事,欲议一言。”

剑宗的一名灰袍中年人拱手上前,身形停在距她二十丈之地,既不近,也不远。他的眼神里没有焚天殿那种灼灼贪婪,更多的是凝重与审视,“方才之战,诸宗折损惨重。若再厮杀,不外乎两败俱伤。沈道友既有盖世之姿,可愿……”

他话没说完。

沈芷安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没有刀剑,却比刀剑更利。灰袍执事心头一寒,后半句“入我宗坐镇剑峰”哽在喉咙,终究咽了回去。

归墟宫蓝袍女子亦在,她身上水光淡淡,护体法阵在雷狱中侥幸保全。她抬手,指尖带出一缕水纹,遥遥一揖:“归墟宫无意趁火夺城。今日之事,诸宗各自克己,散修自护身家。沈道友……保重。”

她是第一个真正后退的人。

当她收势退开时,那些原本绷在弦上的视线终于找到退路,像被解禁一样,纷纷由正对转为侧避。

有人带血抱拳,有人一言不发。

脚步声零乱地响起,且战且退,退而不敢转身。

“走吧。”灰袍执事压低嗓音,带着剑宗尚存的几名弟子缓缓倒退。临走前,他终究还是抬眼看了她一眼,眼底深处闪过复杂的光——敬畏,忌惮,还有隐约的惋惜。

片刻之间,方才还拥挤得几乎令天色都发闷的修罗场,竟空了大半。

留下的,除了横尸与诡异的安静,就只剩一层薄薄的风,从西南角吹来,拂过焦土,掀起四散的灰与白骨的微响。

“他们,会把你的名号带回去。”

不知从哪一处崩塌的石梁里,传来沙哑的低语。像是某个在雷狱中被吓破了胆、却苟活下来的人在自语,“——劫主。”

沈芷安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小的圈。

一枚淡金的圆环印记无声绽开,极细极细的雷丝自她指端四散,像在这片焦土上轻轻缝了针线:倒塌的阵旗被连根拔起,尚未熄灭的邪煞被一一点灭,几处易于滋生尸怨的血泊被雷火自内焚化,化作灰烬。

她在用自己亲手收拾残局——不是为九宗,也不是为旁人,只是为这片被她掀成炼狱的地留一个不再继续腐烂的静。

做完这些,她的手终于稳不住,轻轻一颤。

胸口的逆命雷火印暗下去一瞬,随后又强自亮起。经脉的灼痛并未退潮,反倒随着战神影散去而露出更锋利的边。

她垂眸,吐出一口极细极细的浊气,转身离开战场——哪怕只是离开十丈,也必须离开。因为她知道,再站在这片地心中央,她便是在与四面八方残存的窥视立誓,要同它们耗到最后一滴血。

焦土西北,有一道被雷火震塌的岩缝。

岩缝里头曾有溪水,如今水脉被劈断,只有潮气。潮气夹着土腥,冷得恰如其分。

她挤入其间,半蹲,盘膝。背脊靠在被雷焙过的岩面,烫,烫得她肩胛骨生疼,可这疼正好与经脉的刺痛抵在一起,像两股尖刺互相顶住,反倒让她的心神骤然清醒。

她从怀里取出几枚早备的药丸——生肌、定神、缓火。

入口苦到麻舌。

药力入腹的瞬间,她几乎能听见体内某些被烧卷的经络发出极轻极轻的“蜷松”之声。

她没有贪功去强提真元,只是以最朴素的吐纳,把乱成一锅的雷火之气一点点抚平,像温驯一头刚刚饮血的野兽。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外头风声有远有近,偶尔有一两声仓皇的脚步从岩缝外掠过,很快远去。

也有长久的沉默——那可能是某个被雷光吓破了胆的散修,蹲在远处不敢动弹,直到夜更深,才拖着更沉的脚步离开。

她静坐至夜色更深。

某个时刻,胸口的灼痛忽然轻了半分,她知道那不是伤好了,而是伤在她的意志之下学会了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