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好几户人家养的家禽,主要是鸡,开始出问题。不是莫名其妙地死了,就是变得蔫头耷脑,不下蛋。死掉的鸡也看不出什么外伤,就是硬邦邦地挺在那里。
开始以为是发了鸡瘟,但兽医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死的鸡都是在靠近后山那一侧的鸡圈里的。
流言又起来了,说那是“红头鬼”在吸牲口的精气。
王国祥家的鸡也死了两只。李正翠心疼得直骂街,一边骂那挨千刀的鬼,一边骂王国祥没本事,连鸡都看不好。王国祥闷着头抽烟,心里又怕又憋屈。
“狗日的,难道就任由这鬼东西祸害?”一天晚上,王国祥灌了几口烧酒,胆子壮了些,对李正翠说,“老子明天非要凑近了看看,到底是啥子名堂!”
李正翠吓了一跳:“你疯了!张强都不敢去,你去送死啊?”
“死个屁!”王国祥红着眼睛,“总不能让它把老子的鸡都祸害完!再说,它要真那么凶,早就进村害人了,为啥一直杵在那儿?说不定……就是个啥子我们没见过的玩意儿。”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真要去的时候,王国祥还是怂了。他在家磨蹭到快中午,日头最旺的时候,据说这时候鬼怪不出来。他找了根粗实的木棍拎在手里,又揣了把砍柴刀,一步步往后山蹭。
越靠近竹林,他的心跳得越快。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影子乱晃,像无数只手在抓挠。他终于又看到了那片红色。
它还在老地方。在明亮的阳光下,那红色更加触目惊心,是一种非常纯粹、非常饱和的红色,确实不像自然界里常见的东西。
王国祥停住脚步,离着大概二三十米远,能看清个大概轮廓。那东西……似乎真的有点像个人形,上面圆乎乎的,是汗。
那东西一动不动。
周围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王国祥盯着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眼睛都酸了,那红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心里的恐惧,慢慢混进了一丝奇怪的感觉。这玩意儿……也太“稳”了。鬼是这么当的吗?
他想起前几天张强扔石头,石头都快砸到了,它也没反应。要是真是什么恶鬼,能这么忍气吞声?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这玩意儿,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活物?或者……是个死物?
这个念头一起,王国祥的胆子莫名大了点。他左右看看,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瞄准那红色,用力扔了过去。他扔得比张强准。
石头划过空气,“啪”一声,似乎打中了!
王国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红色的东西,被石头击中后,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静止。
就只是晃动了一下?既没有发出惨叫,也没有扑过来?
王国祥愣住了。他犹豫再三,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他握紧木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了过去。
距离一点点拉近。十米,五米,三米……
那红色的全貌渐渐清晰。
当王国祥最终走到它面前,看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极度恐惧变成了极度的荒谬和哭笑不得。
那根本不是什么鬼怪。
那是一个被丢弃的、半旧不新的儿童塑料雪橇板。大概是那种城里娃冬天滑雪用的,不知怎么被丢在了这里。雪橇板是鲜艳的红色,前面有点翘起,头,从远处看,确实有点像圆乎乎的脑袋。
之所以看起来红得那么刺眼,是因为这塑料质量很好,颜色鲜亮,而且这几天太阳暴晒,把它晒得更加亮眼。它之所以纹丝不动,因为它就是个死物。之所以觉得它“看”着村子,是因为它靠着的角度,正好让雪橇板翘起的那一面朝着村子的方向。
王国祥围着这“红头鬼”转了两圈,用棍子捅了捅。塑料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极其难听的话,里面混杂着被这鬼东西吓了这么多天的恼怒,以及发现真相后的荒诞和放松。
那死掉的鸡呢?王国祥想了想,大概是天气太热,又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凑巧都发生在“红头鬼”传闻起来之后,人们就自然而然联系到了一起。自己吓自己罢了。
他摇摇头,苦笑一下,也懒得把这“红头鬼”搬走了,转身往回走。走到村口,遇到几个村民,看他从后山方向回来,都围上来问。
王国祥摆摆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想起这些天大家的恐惧,想起张强的怂样,想起自己被吓得好几晚没睡好。要是说出来就是个破雪橇板,多丢人啊?而且,这村里以后怕是少了点谈资。
他叹了口气,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莫问那么多,那东西……邪性得很,莫去惹它。”
他这含糊的态度,反而更坐实了“红头鬼”的可怕。村民们看他不想多说,也不敢再问,只是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
王国祥终究没憋住,几天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要好的邻居。消息像长了腿,没多久,全村人都知道了那吓人的“红头鬼”不过是个城里娃玩的破雪橇板。
大家伙儿先是笑,笑张强怂,笑自己吓自己。可笑着笑着,就没人笑了。就算知道了那不是鬼,还是没人愿意去碰那晦气东西,更别说把它拿回来了。因为它莫名其妙的出现本身就很诡异。那通往竹林近的路,依旧没什么人走。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提这茬了,仿佛那东西从来就不存在。
直到半年后的一个冬夜,月亮毛乎乎的,风刮得紧。有个晚归的村民,远远瞧见竹林边上有个白晃晃的影子,看不清脸,好像个子挺高,飘飘忽忽的。
那白影蹲在原来放雪橇板的地方,竟吹起笛子来,那调子幽幽咽咽,不成曲调,听得人头皮发麻。吹了一会儿,白影就拿起那个红雪橇板,像一阵烟似的,飘进竹林深处不见了。
那村民连滚带爬跑回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第二天天一亮,几个胆大的结伴去查看,果然,那立了半年的红雪橇板没了踪影。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气——那红玩意儿本身不是鬼,可它的主人是!那是个真正的鬼影!谁也不知道那鬼为啥要把雪橇板放这儿半年,又为啥偏偏昨夜来取。
第二天,村民们在以前放雪橇板的地方,默默地烧起了香纸。青烟袅袅,混着冬日的寒气,飘向竹林的缝隙。往后,关于后山的禁忌,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