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清明雾(1 / 2)

清明前两日,我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山村老家。

长途客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整整六个小时,终于在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把我放下。我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路边,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冽的空气瞬间灌满肺腑,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混合气息。

放眼望去,四月的山村美得如同一幅水墨画。远山如黛,层峦叠嶂,新绿的茶树梯田般铺展在山坡上,几树桃花开得正艳,粉红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山脚下,白墙黑瓦的农舍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薄雾交融在一起。

“小远!”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父亲正从那条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快步走来。三年不见,他的背似乎更驼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不少,但眼神依然炯炯有神。

“爸,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这条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回去。”我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竹篮。

“你娘不放心,非让我来。”父亲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今年清明不一样,得早点准备。”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父亲的意思。今年是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新坟必须在清明正日当天祭扫,不能早也不能晚。

回家的路上,父亲的话不多,只是偶尔指点我看某处变化:谁家起了新楼,哪片林子去年冬天被雪压倒了,村头的古樟树又发新枝。我静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山路两旁的无名野花吸引。那些蓝色的小花成片开放,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是一片蓝色的海洋。

“这花什么时候开得这么好了?”我随口问道。

父亲瞥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怪事,往年这花要到谷雨才开,今年清明没到就开成这样了。”

我没太在意,山里的气候变幻莫测,花早开几天也没什么稀奇。

快到家门时,我看见母亲已经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张望。她的头发白了不少,但看见我时脸上的笑容还和从前一样温暖。

“瘦了,城里吃不好吧?”母亲接过我的行李,上下打量着,“今晚给你炖只土鸡,好好补补。”

家的味道总是让人心安。那晚我吃了三碗米饭,听父母唠叨村里的琐事,直到夜深才睡下。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推开木窗,山间的晨雾尚未散尽,如轻纱般缠绕在远处的山腰上。母亲已经在厨房忙碌,灶台上蒸着青团,那股艾草和糯米的混合香气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

“今天得去采些清明菜,顺便先看看你爷爷的坟怎么样了。”父亲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头也不抬地说。

吃过早饭,我和父亲提着竹篮往后山走去。爷爷的坟地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四周种着几棵柏树,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村庄。据村里的老人说,这块地是爷爷生前自己选的,他说这里阳气足,清净。

山路两旁,那些蓝色的小花开得越发茂盛,几乎覆盖了所有的绿色。不知为何,越往山上走,我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花虽然美丽,但成片成片地开放,几乎看不到别的植物,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花也开得太密了。”我忍不住说道。

父亲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看四周:“是有点怪,连蜜蜂都不往这儿飞。”

我仔细一听,果然,除了风声,周围静得出奇,连常见的山雀叫声都听不见了。

又走了一刻钟,爷爷的坟地出现在眼前。三棵柏树依然苍翠,坟头已经清理干净,没有杂草。父亲绕着坟走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你大伯前天来收拾过了,省了我们不少事。”

我从篮子里拿出镰刀,准备修整一下坟边过长的野草。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坟堆的右侧似乎有些异样——那里的泥土比别处湿润,而且微微下陷,像是被什么动物刨过一样。

“爸,你看这里。”我指着那块地方。

父亲走过来蹲下,用手摸了摸泥土:“可能是野猪拱的,最近山里食物少,这些家伙经常下山找吃的。”

他边说边用手压实松软的泥土,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手指从土里捏出什么东西来。

“这是什么?”我凑过去看。

父亲掌心里躺着几片细小的蓝色花瓣,正是山路两旁开得正盛的那种野花。奇怪的是,这些花瓣不是散落的,而是像从土里长出来一样,带着细小的根须。

“花怎么会直接从坟土里生出来?”我疑惑地问。

父亲没有回答,眉头紧锁,迅速将周围的土扒开。更多的蓝色花瓣出现在我们眼前,它们不是从外面落进来的,而是真的从坟土的深处钻出来的,像是某种根系的一部分。

“不太对劲。”父亲喃喃自语,起身从篮子里拿出三炷香点燃,插在坟前,“爹,我们来看您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您多包涵。”

香烟笔直上升,在无风的环境中却突然打了个旋,然后散成一片,像是被无形的手搅乱了一样。

父亲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没说什么。我们按照惯例清理了坟堆,摆上供品,磕了头。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只是那簇从坟土里钻出来的蓝色花瓣让人心里发毛。

下山时,父亲一路沉默,直到看见村子的屋顶才开口:“明天正日上坟,多准备些纸钱,再带瓶白酒。”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

父亲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该多孝敬孝敬你爷爷。”

那天晚上,村里突然起了大雾。这不是寻常的山雾,而是一种黏稠的、几乎能捏出水来的浓雾。它从后山的方向弥漫下来,很快吞没了整个村子。雾中带着一股奇特的味道,不是潮湿的水汽,而是某种淡淡的腥味,混合着那些蓝色野花的香气。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雾中的村庄。路灯在雾中变成模糊的光团,连最近邻居家的窗户都看不清楚。更奇怪的是,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是人或动物的形状,而是一种更模糊的阴影,时而凝聚时而散开。

“这雾真怪。”母亲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我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见过来自后山的雾。”

“雾还分方向吗?”我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