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纸人记(2 / 2)

女纸人拿起扫帚,开始扫地;男纸人则拿起抹布,擦拭桌椅。它们的动作僵硬却熟练,像是有看不见的线在操控。

如芝吓得腿软,正要叫醒丈夫,却见两个纸人做完活,并没有回到墙角,而是并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亮。

更吓人的是,女纸人慢慢抬起纸手,指了指窗外的槐树。男纸人居然点了点头,然后两个纸人轻轻靠在一起,像是真人在谈恋爱。

如芝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有鬼啊!”

周树财被惊醒,冲进堂屋一看,纸人好端端地立在墙角,仿佛从未动过。

“疯婆娘!大半夜嚎啥子?”周树财骂道。

如芝语无伦次地说了刚才所见,周树财自然不信,只觉得婆娘中了邪。两人大吵一架,越吵越激动,随后打了起来,周树财打不过只能逃跑,如芝在后面追着用石头砸,周树财鞋都跑掉了……

第二天,周树财下地后,如芝越想越怕,跑去邻村找张端公。张端公七十多了,懂些阴阳法术,听了如芝的讲述,脸色凝重。

“那卖货郎怕是‘扎纸匠’,专做邪门纸人。”张端公说,“纸人成了精,借人家阳气修炼。久了会对主家不利的!”

如芝吓得脸白,求端公帮忙。端公答应晚上来看看。

日落西山时,张端公来了,带着一包法器。他先进屋看了纸人,眉头紧锁。

“好凶的纸精!”端公摇头,“今晚必须送走。”

周树财却不信邪,骂端公是来骗钱的,骂如芝是混账婆娘。端公也不争辩,只说要等到子时作法。

夜深了,四人——周树财、王如芝和张端公,还有端公的徒弟——守在堂屋。纸人依然立在墙角,在油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子时一到,端公起身,点燃三炷香,开始念咒。忽然一阵风吹灭油灯,堂屋陷入黑暗。

黑暗中响起窸窣声,像是纸在摩擦。端公赶紧让徒弟点灯。

灯光亮起,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两个纸人竟然面对面贴在一起,纸手相握,像是在跳舞。

端公大喝一声,掏出符纸贴向纸人。就在这时,纸人突然自己动起来,飞快地旋转,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按住它们!”端公喊道。

周树财这才信了邪,壮着胆子上前抓男纸人。谁知那纸人力气大得惊人,一甩手就把周树财甩了个趔趄。

端公继续念咒,纸人旋转越来越快,几乎要飞起来。突然,女纸人发出一声像是叹息的声音,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端公趁机将符纸贴在两个纸人额头上,它们顿时不动了。

“快,拿到外面烧了!”端公喘着气说。

周树财不忍心,但还是拗不过,只能和端公徒弟抱起纸人跑到院里,堆上干柴点火。火焰升起,纸人很快被吞没。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火中似乎传出轻轻的、满足的叹息声,而不是痛苦的尖叫。火焰中还隐约可见两个相拥的人形,随后化为灰烬。

事后,端公说:“这纸人里怕是附了一对苦命鸳鸯的魂。他们不想害人,只是借纸人身子和一和。烧了也好,让他们超生去了。”

周树财和如芝再也不敢贪便宜,日子恢复了平常。但有时夜深人静,如芝会想起那对纸人相拥的样子,心里竟有了怅然,偶尔还会偷偷抹眼泪。

川北的秋天来了,山野染上金黄。周树财家的苞谷获得丰收,夫妻俩忙着收割,渐渐忘了纸人的事。

只有一个午后,如芝在堂屋打盹,朦胧中似乎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手拉手站在门口,对她笑了笑,然后消失在阳光里。她惊醒过来,门前空无一人,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也许世间真有无法相守的缘分,要借一副纸做的身子,短暂地靠一靠。想到这里,如芝心里酸酸的,又流了眼泪,哭过后,她懒懒的起身去灶房准备晚饭。

炊烟升起,在山坳间袅袅飘散。夕阳西下,给土房和苞谷地镀上一层金色。生活继续着,平淡,真实,有着人间烟火的温暖和惆怅。

那对纸人的灰烬早已被风吹散,融入了这片他们曾经短暂“生活”过的土地。或许对于无法圆满的缘分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