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无鬼(1 / 2)

我们村叫槐树屯,其实没几棵槐树,倒是后山满坡的松树,黑压压的,风一吹,呜咽似的响。

村西头的老张家房子空了快十年了。十年前那场大火,把老张一家三口烧得只剩个轮廓。房子没全塌,焦黑的框架立在那儿,像具巨大的骷髅。村里人绕着走,尤其是天黑后。

我那时还在城里读大学,暑假回来帮家里打理小卖部。傍晚时分,常看见个黑影在那废墟周围转悠。起初以为是野狗,后来才看清是个人佝偻的背影,慢吞吞地,一圈又一圈。

“那是老赵头,”我爹蹲在墙根角抽旱烟,眯着眼说,“自打那场火后,他就这样了。天天去转悠,天擦黑才回家。”

老赵头是村里的老光棍,平时不爱说话,见人只是点点头。他和老张家非亲非故,这般执着让人费解。

“他心里有愧,”我爹吐口烟圈,烟雾在夕阳里扭曲变形,“起火那天,老赵头是第一个发现的。本来能救出人,他却愣在当场,嘴里嘟囔着什么‘报应’,眼睁睁看着房梁塌了。”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暴雨将至,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我骑三轮车从镇上进货回来,正好路过那片废墟。老赵头又在,但这次他没转圈,而是直挺挺地站在焦黑的门框前,一动不动。

我停下车,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赵叔,快下雨了,回吧。”我招呼道。

他没回头,干瘦的身子像根枯柴。我走近了,才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来了...”老赵头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风吹散,“...时候到了。”

“什么来了?”我问。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深陷,瞳孔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废墟深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夕阳的余晖斜射进残破的屋架,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阴影。除了几根焦黑的木头和一堆碎瓦砾,什么也没有。

“那儿啥也没有啊,赵叔。”

“影子!”他声音尖厉起来,“烧焦的影子!又出现了!”

我脊背一阵发凉。再看去,废墟里光影斑驳,但哪有什么烧焦的影子。只觉得一股焦糊味,隔了十年,似乎还萦绕不散。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我拉上老赵头,他浑身僵硬,几乎是被我拖着离开了。

送他回家后,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那晚雨下得极大,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

第二天放晴,村里却炸开了锅。

李家的媳妇早上起来,发现自家院墙上赫然印着一个焦黑的人形影子,像是谁被烧成灰后按在了上面。离地不高,像个孩子的身高。用力去擦,那焦痕不仅擦不掉,反而像是渗进了砖缝里。

没人说得清是怎么回事。大雨夜里,谁能弄出这等勾当?

更邪门的是,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有新发现。

村中老槐树的树干上,出现了一个扭曲的焦痕,像是有人曾紧紧抱住树身被烧焦。王寡妇家粮仓的木门上,印着一个清晰的手印,五指张开,边缘焦黑卷曲,仿佛曾有什么东西在极度痛苦中抓挠门板。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天一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们窃窃私语,都说那是老张一家阴魂不散。

我爹眉头拧成了疙瘩,“十年了,从没闹过这事。”

老赵头彻底不出门了。我去看过他一次,他缩在炕角,裹着脏兮兮的被子,嘴里反复念叨:“来找替身了...烧死鬼都要找替身...”

村里老人组织去废墟前烧了纸,磕了头,但毫无用处。焦痕依旧每天出现,位置毫无规律,有时在路边石头上,有时在谁家后院墙上。共同点是,那些影子都呈现出被烈火焚烧的痛苦姿态。

事情在第七天达到了顶峰。

清晨,村长家新刷的白院墙上,并排印着两大一小三个焦黑的人影。最高的那个微微弯着腰,小的那个在中间,仿佛一家三口手拉手被瞬间烧成了灰烬,印在了墙上。

全村人都看到了,死一般的寂静。那景象太过骇人,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我站在人群里,盯着那三个影子,特别是中间那个矮小的。十年前,老张家的儿子小豆子,才六岁,虎头虎脑,夏天总光着屁股在村里跑,见我就会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

我心里堵得难受。

那天下午,我没听我爹的劝阻,独自去了老张家的废墟。十年过去,野草已从焦土瓦砾间钻出,一片破败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