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清愣住了,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惊恐的表情。
“那...那怎么办?”他放下铁锹,也觉得心里发毛。
关从秀喘着粗气:“去找张婆子问问。”
张婆子是邻村有名的神婆,姚正清一向不屑这些,但此刻也顾不得了。他把张婆子请来时,已是晌午。
那干瘦的老太婆一进院门就停住了脚步,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
“好重的土气。”她喃喃道,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捏了点粉末撒在门槛上。
走到土堆前,张婆子绕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她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那黑土,凑到鼻前闻了闻。
“这不是阳间的土。”她站起身,脸色凝重,“你们惹上大麻烦了。”
关从秀腿一软,差点坐地上:“什...什么麻烦?”
“土地神不满意,这是警告。”张婆子盯着姚正清,“你送神那天,是不是心不诚?”
姚正清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
张婆子冷哼一声:“心不诚也罢,怕是还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姚正清突然想起,那天他揣着个骰子去土地庙,半路上还拿出来把玩了几下。难道是因为这个?
“那...那怎么办?”关从秀带着哭腔问。
张婆子叹口气:“我试试看吧。准备三牲供品,香烛纸钱,今晚我来做法事。记住,心要诚,不能再有半点不敬。”
夫妻俩连忙点头,一下午奔波准备。小芸似乎感受到了紧张气氛,乖乖跟着奶奶,不敢乱跑。
夜幕降临,张婆子在院中设好香案,摆上供品。她穿上一件古怪的袍子,手持铜铃,开始念念有词地绕土堆转圈。
姚正清和关从秀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法事进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张婆子突然停住,铃铛掉在地上。
“不行...”她声音颤抖,“送不走...这东西不肯走...”
“那怎么办?”姚正清急问。
张婆子摇摇头:“我也没办法了。这东西...不是一般的土地神...你们最好...最好顺着它...”
说完,她匆匆收拾东西,钱也没要就踉跄着走了,留
那晚,土堆又大了些。黑土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股土腥味越来越浓,弥漫整个院子。
第四天早晨,姚正清发现土堆上出现了细微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号,但又认不出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小芸开始对着土堆说话。
“闺女,你跟谁说话呢?”关从秀紧张地问。
小芸天真地指着土堆:“跟那个小弟弟呀,他说他住在土里,没人陪他玩。”
夫妻俩对视一眼,头皮发麻——土堆前空无一人。
姚正清终于受不了了。他冲进厨房,拎起菜刀就奔向土堆:“我日你祖宗!管你是什么东西,老子跟你拼了!”
关从秀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姚正清举刀就向土堆砍去——
刀身没入黑土的瞬间,整个土堆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姚正清弹开,菜刀飞出去老远。
同时,院子里突然弥漫开一股强烈的土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姚正清趴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土堆慢慢塌陷,仿佛
漩涡中,缓缓升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泥人,没有五官,但轮廓依稀像个坐着的娃娃。
泥人完全露出后,土堆停止了流动。那股土腥气也突然消失了。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关从秀颤抖着扶起丈夫,两人惊恐地望着那个泥人,不敢动弹。
这时,老太太牵着孙女从屋里走出来。小芸看到泥人,惊喜地叫起来:“小弟弟!”
她挣脱奶奶的手,跑向土堆。
“别去!”姚正清和关从秀同时喊道。
但小芸已经跑到泥人前,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它。
令人惊讶的是,什么都没发生。小芸只是摸着泥人,咯咯地笑。
老太太慢慢走过去,眯着眼打量泥人,突然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夫妻俩紧张地凑过来:“明白什么了,娘?”
老太太不答话,只是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破旧的小木盒出来。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些老旧的儿童玩具:一个拨浪鼓,一个小布人,还有几个磨得光滑的石子。
她把木盒放在泥人面前,轻声说:“拿去吧,别吓孩子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发生。
但就在那一刻,夫妻俩莫名觉得那股一直笼罩院子的阴冷气息消失了。
老太太转身对儿子儿媳说:“去村头买些糖果点心来,要甜的。”
姚正清不敢多问,赶紧跑去买回来一堆糖果和糕点。
老太太把糖果点心摆在木盒旁,又点了三炷香,嘴里喃喃自语:“吃吧玩吧,然后该去哪就去哪吧。”
那天之后,土堆再没出现。
泥人一直立在院里,慢慢地干裂、褪色。约莫一个月后,一场大雨过后,泥人化成了一滩泥水,渗入地下,再也找不到痕迹。
姚正清和关从秀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老太太至死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只有小芸偶尔会说,她曾经有个玩泥人的小朋友,后来去很远的地方了。
多年后,小芸长大出门闯荡,姚家也翻修了老宅。工人在院中挖地基时,挖出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些腐朽的玩具和几颗光滑的石子。
姚正清默默把木盒埋回了地下,什么也没说。
夏日的姚家村依然美得如同一幅油画,远山如黛,稻田如海。农户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只是姚正清和关从秀从此再也不敢对任何神灵有丝毫怠慢。每年送土地神的日子,他们总是最先到场,最后离开,虔诚得近乎惶恐。
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比人的记忆更长久。它们偶尔显露痕迹,提醒着人们: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之下,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永远不能触犯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