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丢羊(2 / 2)

羊突然放下蹄子,转身往山下走。小羊羔跟在后面。它们走得很稳,步伐一致,不快不慢,就像被什么牵引着。

周富云跟在后面,心里毛得厉害。羊没有走惯常的路,而是拐进一条几乎被遗忘的小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小径蜿蜒通向山背面,那里有一片乱石滩,平时很少有人去。月光下,石头泛着青白的光,像一堆堆白骨。

羊在石滩边缘停住了。

周富云赶上去,眼前的情景让他瞠目结舌。

乱石滩中央,每块石头上都粘着羊毛,白花花一片,如同诡异的祭祀场面。有些石头上还有那些光滑的凹坑,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最中间的一块扁平大石上,赫然放着一件东西——是黑耳朵的羔羊才戴的铃铛,红绳系着,周富云亲手挂上的。

铃铛摆得端端正正,周围一圈石头被刻意排列成放射状,像某种邪恶的仪式。

周富云浑身血液都凉了。他不敢去拿铃铛,也不敢久留,扯着羊绳就往回走。

羊这次很顺从,跟着他下山。但走出一段距离后,周富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的乱石滩上,那些粘着羊毛的石头似乎微微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

“眼花了,肯定是眼花了。”他喃喃自语,脚步更快了。

快到村口时,周富云才稍稍安心。他看了看羊,黑耳朵似乎恢复了正常,温顺地跟着走,小羊羔也活泼起来。

也许只是虚惊一场。他盘算着怎么跟李燕吹嘘自己的勇猛,怎么用这个冒险换点“奖励”。想到妻子白花花的身子,他心里热起来,恐惧散了不少。

到家时已是后半夜。周富云把羊赶回圈里,拴好栅栏门。

屋里亮着灯,李燕还没睡。他心中一暖,又有点得意:这娘们还是心疼老子的。

推开屋门,李燕正坐在炕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脸色有些发白。

“找着了?”她问,声音有点紧。

“嗯,在山神庙那边。”周富云脱下外套,故意说得轻松,“估计是被野狗追过去的,没啥大事。”

李燕没接话,眼神飘忽。

周富云觉得不对劲:“咋了?”

“你走后,我睡不着,就在窗边做针线。”李燕咽了口唾沫,“大概一个时辰前,我听见羊圈有动静。”

周富云皱眉:“啥动静?”

“像是羊回来了。”李燕的声音低下去,“我撩窗帘看了一眼,羊圈里好像有影子晃动,但没看真切。我以为你回来了,就没在意。后来一直没见你,又不敢出去看。”

周富云心里咯噔一下:“我刚刚才把羊带回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窗外黑黢黢的羊圈。

“你看错了吧。”周富云强笑道,“肯定是眼花了。”

李燕咬着嘴唇:“也许吧。”

周富云脱鞋上炕,伸手去搂她:“来,让老子检查检查,是不是吓坏了...”

若是平时,李燕早就半推半就地滚进他怀里了。但这次她僵硬地推开他:“睡吧,累了。”

周富云讨了个没趣,嘟囔几句,吹灯睡了。

他睡得不安稳,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梦见羊在庙里拜神,梦见石头蠕动,梦见墙上那滩污迹滴下来,粘稠的液体中裹着羊毛...

后半夜,周富云被尿憋醒。他迷迷糊糊起身,趿拉着鞋去院角撒尿。

月光如水,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尿完转身,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羊圈。

这一瞥,让他浑身血液冻结。

羊圈里,所有的羊都站着。整整五十多只羊,排列得整整齐齐,全部面朝同一个方向,昂着头,姿势如同黑耳朵那般僵硬。它们一动不动,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月光照在羊脸上,每只羊的眼睛都睁得老大,瞳孔缩成黑点,直勾勾地望着周富云。

没有一声咩叫,没有一丝动静。

周富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砰地关上门,抖得如风中落叶。

“咋了?”李燕被惊醒,摸到丈夫浑身冰凉,汗出如浆。

周富云指着窗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李燕撩开窗帘一角,看向羊圈。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窗帘落下。

“羊...羊怎么了?”她声音发颤。

周富云终于挤出几个字:“全都...中邪了...”

夫妻俩缩在炕上,紧紧抱在一起,一夜无眠。天亮时分,雄鸡报晓,周富云才敢再次看向羊圈。

羊群恢复了正常,散落在圈中,吃草的,喝水的,趴卧的,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

但周富云知道不是。

中午时分,他病倒了,高烧不退,胡话连篇。李燕请了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总是惊厥,说梦话,内容支离破碎:羊毛、山神庙、墙上的污迹、会走路的羊...

半个月后,周富云才渐渐康复,但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里多了些畏缩的东西。

他再也不敢半夜上山了。甚至白天放羊,也只在开阔的山坡转转,绝不敢深入山林。

关于那夜的经历,他从未对人详细说起。只有一次,村里一个老羊倌醉酒后说起往事,提到这座山曾经有过“拜石”的传说——古老的山精野怪会附在家畜身上,举行某种淫祀。

周富云在一旁默默听着,汗湿重衣。

他时常会在深夜惊醒,撩开窗帘一角,窥视羊圈。羊群大多安静地睡着,偶尔有一两只站立望月,姿势自然。

但每当月圆之夜,他总会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羊群站得异常整齐,面朝大山方向,如同无声的朝拜。

这时,他会轻轻放下窗帘,退回床上,紧紧抱住身边熟睡的妻子。

而在屋外,远山沉默地矗立在月光下,山神庙的废墟隐藏在阴影中。风吹过乱石滩,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那些粘过羊毛的石头,在月色中泛着苍白的光,如同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