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时雨(1 / 2)

清明已过,谷雨未至。江南的春天总是缠绵,杨柳堆烟,桃花蘸水,连雨都带着三分柔情。

技校的放学铃刚响,学生们蜂拥而出。梁雪站在教学楼檐下,望着雨滴微微发愁。她没带伞,浅蓝色的衬衫校服很快被飘进的雨丝打湿,贴在身上泛起凉意。

“喂,一起走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雪回头,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眼睛亮晶晶的。他是隔壁班的王磊,她见过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我送你到公交站。”王磊笑着说,露出两颗虎牙。

雨声哗啦,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距离忽远忽近。梁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的清新。春末的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等到公交站时,雨势已渐小。天边露出一角湛蓝,阳光从云缝中漏出,在水洼里折射出斑斓的光。远处青山如洗,新绿鹅黄,层层叠叠,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谢谢。”梁雪轻声说,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没事,明天见。”王磊挥挥手,转身走入雨后的微光中。

那是他们初遇的场景,美好得如同青春电影的开场。后来梁雪总会想,如果那天她带了伞,或者拒绝了同行的邀请,人生的轨迹是否会截然不同?但命运没有如果,就像春天的雨,落下便渗入泥土,再也收不回来。

技校毕业后,两人都没找到对口的工作。梁雪家在县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王磊来自农村,家境更差。他们合租了一间老房子,在巷子深处,终年潮湿,墙皮斑驳。

不久,他们在城西一家小餐馆找到了工作。梁雪做服务员,王磊在后厨帮工。日子清苦却也有盼头,微薄的薪水勉强够支付房租和生活开销。下班后,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分享一碗泡面,看一台二手小电视,畅想着未来某天能开一家自己的小店。

变化始于王磊迷上赌博。起初只是下班后和同事打牌,输赢不过几十块钱。后来渐渐发展到去地下赌场,彻夜不归。梁雪劝过多次,王磊总是跪地发誓戒赌,但没过几天又重蹈覆辙。

“最后一次,雪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王磊又一次输光了工资,抱着梁雪的腿痛哭流涕,“他们说要砍我的手,你不帮我我就死定了。”

梁雪心软了,取出所有积蓄替他还债。那晚,王磊格外温柔,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细吻她,说着天长地久的誓言。梁雪沉浸在虚幻的幸福中,全然不知床头手机正在暗中录制一切。

此后王磊变本加厉。在梁雪睡熟时,他用摄像头拍下她隐私部位的照片和视频,匿名上传到非法网站换取赌资。镜头下的梁雪安静美好,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阴影,完全信任地蜷缩在爱人身边。这些影像在阴暗的网络上流转,被陌生人观赏点评,而王磊数着沾满罪恶的钱,盘算着下一场赌局。

直到某个周末,王磊兴冲冲地告诉梁雪,他在云南有个远房表哥开了家酒店,正缺人手,包吃包住工资高。

“我们一起去,从头开始。”王磊握着她的手,眼神炽热,“攒够钱就回来开小店,结婚。”

梁雪犹豫着,但看着男友期待的目光,终于点头。她辞去工作,告别父母,随王磊踏上南下的列车。火车轰隆,穿越群山丘陵,窗外景色从熟悉的江南水乡渐变成陌生的热带风貌。梁雪靠在王磊肩头,对未来既忐忑又期待。

他们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镇下车。王磊所谓的“表哥”开着一辆破旧面包车来接,车上还有两个纹身男子,目光凶悍。梁雪隐约觉得不安,但王磊紧紧握着她的手,示意放心。

面包车驶离大道,拐进崎岖山路。颠簸中,梁雪渐渐昏睡过去——王磊在她喝的水中下了药。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的仓库里,双手被反绑。王磊和“表哥”正在用方言交谈,她断续听到“性奴”、“高价”、“缅北老板”等词句。恐惧如冰水浇头,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王磊!为什么?”她嘶声哭问。

王磊转身,脸上再无往日温情,只有麻木的冷漠:“别怪我,雪儿。我欠了赌债,他们真会杀了我。你跟他们走,好歹能活命。”

“你骗我!你说要和我结婚的!”梁雪挣扎着,绳索磨破手腕。

王磊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别天真了。我拍你裸照和床照视频卖的钱,还不够还利息。这次能卖个好价钱,咱俩两清了。”

梁雪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她爱过的男人。那些亲昵时刻,那些甜蜜誓言,全是虚假表演?胃里翻江倒海,她呕吐出来,胆汁苦涩。

王磊厌恶地退开,对同伙摆手:“赶紧弄走,买家快到了。”

梁雪被拖上面包车,驶向国境线。她透过车窗最后看到祖国的天空,湛蓝如洗,一如初遇那日的雨后。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缅北的生活是人间地狱。梁雪被转卖多次,最终进入一个诈骗园区。白天她被迫进行电信诈骗,晚上则成为打手们的玩物。反抗会招致毒打、电击、关水牢;顺从则稍得喘息,但尊严尽失。

她目睹许多女孩试图逃跑,被抓回后当众凌辱、肢解,尸体抛入丛林。也有人承受不住折磨,选择自尽。梁雪想过死,但复仇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悄悄收集碎玻璃、铁片,在身上划下王磊和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的名字,伤疤叠着伤疤,疼痛提醒她活下去。

三年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梁雪学会伪装顺从,暗中观察守卫换班规律,记下地形路线。她省下少得可怜的食物,积攒体力,等待时机。

某个雨季深夜,暴雨倾盆,雷声轰鸣。梁雪撬开锈蚀的窗栏,从二楼跳下,泥泞缓冲了坠落。她爬起身,拼命奔向她记忆中国线方向丛林深处。身后哨声、犬吠、枪声杂乱,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她不顾一切向前跑,荆棘撕破衣衫皮肉,鲜血混着雨水流淌。

不知跑了多久,声音渐远。梁雪精疲力竭,倒在一棵巨树下。雨打树叶沙沙响,似在低语。她恍惚看见一道微光,循着爬去,发现山林深处有间简陋木屋。

叩开门,一位佝偻老妪出现。她穿着民族传统服饰,满脸皱纹如沟壑纵横,眼神却澄明如镜。老妪没有说话,将梁雪扶进屋,为她清洗伤口,熬煮草药。

梁雪在高烧中昏睡三日,醒来时见老妪正在捣药。她跪地哭泣,用汉语讲述遭遇。阿婆静静听着,显然能听懂,枯瘦的手轻抚她头顶,叹息道:“苦命的孩子。”

这位阿婆是隐居深山的降头师,族人死尽,独守山林。她收留梁雪,教她认药采草,识蛊制降。起初梁雪只求自保,但日益强烈的复仇心驱使她主动求教。

“降头非戏,怨怨相报,孽债轮回。”阿婆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