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刺鼻。
她看到阿秀的丈夫,那个叫李建刚的机修工,蹲在抢救室门口,双手插在头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个平时沉默寡言、一身油污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无助和脆弱。
张淑芬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愧疚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毁了阿秀,也可能毁了这个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面色沉重。
“家属呢?”
李建刚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过去:
“医生,我爱人她怎么样?”
“颅骨骨折,颅内出血,情况非常危险。”
医生的话语简洁而残酷,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需要观察,看能不能渡过危险期。就算万幸活下来,也可能……会有严重的后遗症。”
李建刚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张淑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后遗症……植物人?
瘫痪?
傻子?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里翻腾。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抢救室里出来。
阿秀躺在上面,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比纸还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整个人毫无生气。
就在病床经过张淑芬面前的那一刻,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阿秀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那眼神,虚弱、涣散,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和痛苦,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她看到了张淑芬。
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张淑芬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指控,等待着诅咒,哪怕是一个怨恨的眼神。
然而,什么都没有。
阿秀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微乎其微,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然后,她的眼睛又重新闭上,仿佛从未醒来过。
但那一眼,那无声的摇头,比任何厉声的斥责和控诉都更具威力。它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切割着张淑芬的灵魂。
她没有揭发她。
在明明可以指认凶手的时候,阿秀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
是因为残存的友情?
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愿再添恩怨?
还是因为她那该死的、永远站在高处怜悯众生的善良?
张淑芬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沉默,像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她的身上。
阿秀没有给她定罪,却将她推入了自我审判的无间地狱。
她看着病床被推远,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魂。
未来的几十年,那个无声的眼神,那个轻微的摇头,将如同永恒的梦魇,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对她进行着无声的、也是最残酷的审判。
而她,将永远活在这份沉默的证言之下,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