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刘大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柜子和墙壁的缝隙间,露出一角熟悉的、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腿,还有一绺乌黑的头发……
是阿秀!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外面透气吗?!
张淑芬记得,阿秀有时会利用工间休息的短短几分钟,溜回更衣室,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家里带来的书本,偷偷看上一两眼。她说车间太吵,只有这里能寻到片刻安静。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是阿秀!快!快把柜子抬起来!”
有人大喊。
工友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围上去,试图合力抬起沉重的铁皮柜。
现场乱成一团,呼喊声、惊叫声、沉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张淑芬像一尊雕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灰尘中忙碌,看着她们因用力而涨红的脸,看着那压在柜子下一动不动的身影……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淑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搭把手啊!这是阿秀的柜子!”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她猛地一颤,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
对,螺丝刀!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还握在手里的那把螺丝刀,木柄已经被她的汗水浸湿。不能被人发现!
她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趁所有人都关注着倾倒的柜子时,迅速将螺丝刀塞进旁边一个废弃的、堆满杂物的破柜子缝隙里。
然后,她才像突然恢复了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进人群,和其他人一起,用颤抖的手抓住了冰冷的柜子边缘。
“一、二、三!起——!”
众人齐声发力,沉重的柜子被一点点抬离地面。
阿秀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额角有鲜血汩汩流出,浸湿了地面上的灰尘。
她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
就在柜子被完全抬开的瞬间,或许是感受到了光线和动静,阿秀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目光,涣散而无力,在混乱的人影中茫然地扫过,最后,竟然精准地落在了张淑芬的脸上。
那眼神,先是茫然的,随即像是认出了她,里面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惊、痛苦,以及一种……一种穿透了所有迷雾,直达真相的了悟。
她看着张淑芬,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井,有质问,有悲哀,还有一丝让张淑芬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东西——
那不是恨,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怜悯,或者说,是彻底的失望。
然后,阿秀的眼睛再次无力地闭上,头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
张淑芬如同被那道目光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阿秀看到了!
她一定知道了!
那个眼神说明了一切!
恐惧和愧疚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阿秀!阿秀你醒醒!”
“快!快去叫厂医!去找担架!”
“通知领导!”
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张淑芬站在那里,看着人们七手八脚地将阿秀抬走,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沾着灰尘和一丝铁锈的双手。
世界,在她周围轰然倒塌,只剩下阿秀最后那个无声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如同永恒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