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字:绞丝旁…然后右边…是“工”?不…是“纟”加一个“方”?
“纺”字!是“纺”!
第二个字:一个“隹”…“织”字的一部分?
对,是“织”!
第三个字:广字头…里面…“厂”!
是“厂”!
“纺…织…厂…”
这三个字写完,张淑芬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颓然滑落,软软地搭在李国栋的手背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
监护仪再次发出尖锐的警报。
护士立刻上前处理。
李国栋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纺织厂!
真的是纺织厂!
她承认了!
她真的和母亲当年的死有关!
老警察的疑问,阁楼日记里那扭曲的嫉妒和占有欲,此刻都指向了这个病床上垂死的女人!
冰冷的恨意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嗬…嗬…”
张淑芬的喘息稍微平复了一点,那只垂落的手又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重新抬起了食指。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李国栋的手背,而是向上,颤抖地指向病房的天花板角落,然后又指向李国栋,最后无力地落回床上,食指极其微弱地蜷缩着,似乎在模仿一个…开合的动作?
她的眼神死死盯着李国栋,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绝望的恳求。
李国栋顺着她刚才手指的方向看去,天花板上只有冰冷的日光灯管。
他茫然了一瞬,随即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更衣室!纺织厂的更衣室!那些一排排的铁皮柜子!
她刚才手指蜷缩的动作,是在模仿拧螺丝?
老警察说的,固定螺丝有被拧松的新痕迹!
“更…衣…室?”
李国栋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张淑芬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溺水者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用尽全身力气,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泪水再次奔涌而出,仿佛这个点头的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生机。
然后,那只刚刚还在艰难“书写”和“示意”的左手,再次颤抖着、无比执着地抬了起来,重新落回李国栋的手背上。
这一次,她的目标异常明确。
第一笔:一个短横。颤抖,但清晰。
第二笔:一个斜点。艰难地按下。
第三笔:一个长横,向右延伸…
是“对”字!
她在写“对”!
李国栋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那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赎罪般的姿态,继续艰难地移动。
“不”字:一横,一撇,一点。
写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笔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起”字:走之底…然后是“己”…笔画扭曲,几乎不成形,但李国栋认出来了。
“对…不…起…”
这三个字写完,张淑芬的食指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折断的枯枝,从李国栋的手背上滑落,软软地垂在床单上。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灵魂,眼神迅速涣散,那抹奇异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灰败。
喉咙里那艰难的“嗬嗬”声也微弱下去,几不可闻。
监护仪上,心率曲线变得平缓而微弱。
她就那样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穿透了那层混凝土,望向了某个遥远而痛苦的时空——
1987年,红星纺织厂那间弥漫着机油和汗味的女工更衣室。
一排排绿色的铁皮柜冰冷地矗立。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斑。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棉絮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