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三医院神经内科重症监护区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几乎凝成实体,钻进李国栋的每一个毛孔,冰冷又刺鼻。
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像一道生死界限。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处粗糙的水泥,目光空洞地望着门上那盏代表“抢救中”的、刺目的红灯。
门外长椅上,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沉默地坐着,偶尔抬眼扫过他,目光里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仍是张淑芬法律意义上的“女婿”,是此刻唯一有“资格”被允许靠近这条界限的人,尽管他心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撕裂。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监护仪隐约的滴答声中粘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门被从里面推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口罩拉到下巴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神情疲惫,额角还带着汗湿的痕迹。
“医生!”
李国栋几乎是弹了起来,两步冲到医生面前,声音干涩嘶哑,
“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沾了点血渍的乳胶手套,揉了揉眉心,语气沉重:
“急性大面积脑梗,位置很不好,基底动脉主干闭塞。命暂时是抢回来了,但…”
他顿了顿,看向李国栋布满血丝的眼睛,
“右侧肢体完全瘫痪,语言中枢受损严重,构音障碍,就是俗话说的,基本说不出话了。吞咽功能也受到很大影响,以后只能靠鼻饲管维持营养。意识…目前看是清醒的,但能理解多少外界信息,不好说。简单讲,她活下来了,但以后就是躺在床上了。”
“活下来了…”
李国栋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荒谬和一丝扭曲快意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这个搅乱了他整个人生,将他拖入深渊的女人,这个可能害死他母亲、害死林晓梅前夫、又处心积虑要控制他、毒害他的女人,竟然在卷走他所有钱财、试图彻底消失的前一刻,被命运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钉在了病床上!
是报应吗?
如果是,这报应为何又将他死死捆绑在她身边?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旁边的老警察站起身,沉稳地问道。
医生点点头:
“可以,时间不要太长,病人刚脱离危险,非常虚弱。注意情绪,不要刺激她。”
厚重的隔离门再次打开,一股更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人体衰弱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国栋跟在警察身后,脚步像灌了铅。
病床被各种仪器包围着,氧气面罩覆盖着张淑芬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蜡黄松弛,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
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浑浊涣散,直直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焦点。
曾经那种温婉、体贴或是后来暴露出的偏执、阴郁,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生命被重创后的空洞和脆弱。
她的右半边身体被被子覆盖着,显得异常扁平僵硬,只有左手露在外面,枯瘦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手背上插着留置针头,连着输液管。
“张淑芬?”
老警察靠近床边,声音尽量放平缓,
“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们是警察。”
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掠过警察的肩膀,落在了后面脸色铁青的李国栋身上。
瞬间,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闪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浑浊覆盖,但李国栋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恐惧、哀求和无边无际的痛苦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