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将他凌迟。
他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躯壳,躺在无边的黑暗里。
钱没了,家散了,名节毁了,连自由也失去了。
世界抛弃了他,只剩下这方寸之地的冰冷和绝望。
那六百八十万带来的短暂虚幻的光,早已熄灭,留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深的、更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输了,输掉了所有,输得干干净净,连翻盘的念头都生不出一丝一毫。
疲惫如同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终于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他闭上眼,坠入无梦的深渊。
夜色掩护下的长途汽车站,灯火通明却又透着一种行色匆匆的疲惫感。
一辆开往邻省偏僻县城的夜班长途客车正在检票口等候。
旅客们扛着大包小裹,喧嚣着挤向车门。
车站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近洗手间的昏暗灯光下。
张淑芬坐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身上依旧裹着那件臃肿的外套,毛线帽压得很低。
林晓梅和陈小雨不在旁边,似乎是去购买食物或处理什么事情。周围嘈杂的人声、广播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如同浑浊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混乱的意识。
那些被刻意压抑、被药物模糊、被疯狂扭曲的记忆碎片,在这混乱的刺激下,开始剧烈地翻腾、碰撞。
李国栋惨白绝望的脸,女儿林晓梅眼中赤裸的贪婪,外孙女陈小雨惊恐的眼神,还有…还有更深处,那张年轻、明媚、让她嫉妒了一辈子的脸——阿秀!更衣室…倒下的柜子…刺耳的尖叫…鲜红的血…
“淑芬…别自责…” 阿秀最后微弱的声音…
“啊…呃…”
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从张淑芬喉咙深处挤出。
她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抓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清明!
她似乎想喊,想抓住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栽倒!
“砰!”
沉闷的声响。
她枯瘦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
毛线帽滚落一旁,露出她花白稀疏的头发和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
她的嘴歪斜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瞪着车站惨白的顶灯,另一只眼却紧紧闭着,半边身体如同失去知觉的石头。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
“哎呀!老太太摔倒了!”
“怎么回事?快看看!”
“天哪!她好像抽筋了?脸都歪了!”
“打120!快叫救护车!”
人群迅速围拢,有人试图搀扶,有人焦急地打电话。
混乱的声浪中,没有人注意到,老人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五指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绝望地抓挠着,徒劳地划着谁也看不懂的痕迹。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浑浊的泪水混合着口水,滑过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她终究没能登上那辆通往“新生活”的客车。
命运的车轮,在她即将逃离的最后一步,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她碾回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