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灰白,像一层洗褪色的旧棉布,勉强兜住城市的光。
李国栋瘫在沙发上的身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手机屏幕幽微的光映着他空洞失焦的双眼。
那串数字——儿子李伟的学费数额——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五万块。
无声无息,在某个他沉入无梦深渊的午夜,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生命的根基里硬生生掏走。
家?
这个曾经承载过短暂暖意的词语,此刻像布满裂缝的薄冰,
每一条缝隙里都渗出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怀疑。
他该怎么办?
主卧方向,那声极力压抑却未能完全吞没的咳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绷紧的神经上激起危险的涟漪。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锥子,狠狠刺向那扇紧闭的、沉默的房门。
黑暗中,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背上青筋虬结。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在四壁间撞来撞去,每一次吸入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那只安装在客厅角落的微型摄像头,冰冷的电子眼在阴影里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冷漠的红光,
成了他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沌中唯一能抓住的、没有温度的依靠。
阳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
李国栋几乎是凭借本能把自己拖出了家门。
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坠着他的四肢,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
他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去买一把青菜,呼吸一口屋外浑浊却流动的空气,
暂时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充满窥探和猜忌的牢笼。
城东的露天菜市场是这片老城区喧嚣的心脏,此刻正擂动着嘈杂的鼓点。
人声鼎沸,各种腔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鸭的扑腾声、鱼虾在盆里徒劳挣扎的溅水声……
汇成一股巨大而混乱的生命洪流,裹挟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
地面湿漉漉的,混杂着泥水、菜叶残骸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踩上去滑腻腻的。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复合气味:
鱼摊的浓重腥气、肉铺铁钩上悬挂的生肉散发的膻味、旁边熟食摊飘来的油腻卤香、还有腐烂菜叶在角落默默发酵的酸馊……
这一切都像无形的触手,拉扯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只想快点买了东西回去,回到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熟悉的环境里。
他机械地在一个蔬菜摊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堆沾着泥水的芹菜。
摊主是个嗓门洪亮的大婶,一边麻利地捆着菜,一边大声招呼着来往顾客。
“老板,看看芹菜?刚到的,新鲜着呢!来一把?”她见李国栋有些失神,又热情地补充了一句。
李国栋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地挤出两个字:
“来点。”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低头在口袋里摸索着零钱,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
昨夜那刺目的转账记录又猛地撞入脑海,让他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又带着点熟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小李?是国栋吧?”
李国栋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件半旧的碎花棉袄,
手里挎着一个沉甸甸的菜篮子。
她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种探究和审视,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努力确认什么。
李国栋只觉得这张脸有些模糊的熟悉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
他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