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亲手推开了那扇通往更深处迷雾的门。
接下来的几天,对李国栋而言是炼狱般的煎熬。
他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配合着林晓梅高效率的搬家准备。
打包物品,联系搬家公司,清理他原本房子的杂物…
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感到一种领地即将被侵占的悲哀和不安。
他变得异常沉默寡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时刻追随着林家母女的身影。
他观察张淑芬:
她依旧温和,气色似乎更差了,咳嗽的频率也增加了。
她仔细地收拾着自己不多的衣物和药瓶,那专注的神情,在李国栋眼中却像在清点作案工具。
他留意到她吃的药,药盒上的标签似乎又被撕掉了一些。
他窥视陈小雨:
她更加沉默,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
偶尔两人的目光在狭窄的过道相遇,小雨眼中瞬间闪过的东西
——是求救?是警告?还是更深的绝望?
——快得让他抓不住。
有一次,他看见小雨偷偷将一本旧书塞进行李箱夹层,动作鬼祟。
他警惕林晓梅:
她主导着一切,规划着新家的布局,脸上洋溢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光彩。
她对他体贴依旧,嘘寒问暖,但那笑容和关切,
在李国栋看来,都像是精心涂抹的油彩,掩盖着底下的冰冷算计。
她尤其关注张淑芬的物品安置,反复强调主卧的“安静”和“舒适”。
“救命”纸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
林晓梅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让他肌肉紧绷;
张淑芬每一次温和的笑容,都让他脊背发凉;
陈小雨每一次异常的沉默,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甚至偷偷检查了自己房子的卧室角落,
那个装着房本等重要文件的保险柜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但随即又涌起更深的恐惧:
搬过去后,这里还能安全吗?
他曾试图和李妍沟通。
在狭小的客厅,他艰难地开口
:“妍妍,搬家的事…爸爸知道委屈你了。但是…”
话未说完,就被李妍冰冷的目光打断。
“没什么但是。”
李妍的声音像淬了冰,
“你想当圣父,想当孝子贤孙,别拉上我。那是你的家,你想让谁住进去就让谁住进去。”
她抱起自己的画板,转身回房,留下李国栋僵在原地,
被女儿话语里的失望和鄙夷刺得千疮百孔。
他更加孤立无援。
时间在压抑和猜疑中流逝。
终于,搬家的日子到了。
搬家的那天,天色阴沉。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寒风卷着落叶,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李国栋站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小三居楼下,
看着搬家公司的工人将张家那些箱箱笼笼一件件搬下来,
再搬进他的单元门,感觉像在看一场缓慢的、无法阻止的入侵。
混乱是必然的。
家具磕碰的声音、工人的吆喝、林晓梅清脆的指挥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楼道和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
灰尘在冬日的冷空气中飞舞。
李国栋的房子,这个承载了他前半生记忆、曾是他和亡母、女儿李妍共同堡垒的地方,
正以一种粗暴的方式被重新定义。
张淑芬被林晓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坐在客厅唯一空着的旧沙发上,腿上盖着薄毯,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杯。
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新环境,脸上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倦怠和一丝对新居的“好奇”。
陈小雨抱着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
像一株缺乏阳光的植物,沉默地缩在玄关的阴影角落里,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墙壁。
李妍全程冷着脸,抱着胳膊站在自己卧室门口,
像一尊守卫着最后领地的冰冷雕像。
她的东西大部分已经被打包好堆在客厅一角,房间空了大半,像一个被遗弃的战场。
当工人开始将张淑芬那张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实木单人床往主卧里抬时,
林晓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快响起:
“师傅,对,就放主卧!靠窗那边,光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