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她的是个穿着油腻工装、脸色蜡黄的车间主任,姓刘。
刘主任拿着沈清秋用假身份“沈小青”登记的简历,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挑剔。
“质检员?就你?”
刘主任嗤笑一声,“细皮嫩肉的,能干得了这活儿?知道我们这儿站一天是多长时间吗?知道一个班次要检查多少件产品吗?”
沈清秋低着头,声音沙哑但清晰:“我能干。”
刘主任又扫了她几眼,似乎接到了什么暗示,没再多问,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吧,试用期三天,一天八十,不合格滚蛋!”
“去那边领工装和劳保鞋!记住,厂里有厂里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出了次品,照价赔偿!”
所谓的工装,是一套洗得发白、散发着消毒水和汗味混合气味的蓝色粗布衣服。
劳保鞋又硬又重,还不合脚。
沈清秋换上这身行头,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灰头土脸的自己,最后一点与“沈清秋”这个身份相关的痕迹也被掩盖了。
她被带到了流水线末端的一个工位。
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用肉眼检查从传送带上流下来的塑料玩具配件是否有毛边、气泡或颜色不均,然后将次品扔进旁边的废料筐。
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传送带的速度极快,产品源源不断,她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眼睛死死盯着,双手不停地翻捡判断。
刺眼的日光灯照射下,塑料的反光晃得人眼花。
空气中弥漫的塑化剂气味让人头晕恶心。
不到一个小时,她的眼睛就干涩发痛,腰背如同针扎,穿着不合脚劳保鞋的脚也磨出了水泡。
周围的工友大多是中年女工或年纪较大的男工,他们表情麻木,动作机械,如同流水线的一部分,很少交流,偶尔开口也是抱怨工资低、活太累。
他们对沈清秋这个新来的“闷葫芦”没什么兴趣,顶多在她手忙脚乱时投来一丝漠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新来的?慢死了!跟不上节奏就别占着茅坑!”
旁边一个负责装箱的大妈不耐烦地催促道。
沈清秋咬紧牙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知道,这里没有人会帮她,没有人会同情她。
她只能靠自己。
这真的是“机遇”吗?
让她能“像个人样站着吃饭”?
沈清秋心里冷笑。
这分明是另一个更隐蔽、更持久的陷阱!
用这种毫无技术含量、消磨意志的苦役来折磨她,让她在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中,彻底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过去的荣光,变成一个真正的、麻木的底层工人。
这就是汤泽天想要的“赎罪”方式?
把她踩进最卑微的尘埃里,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尽管看透了这是陷阱,沈清秋却别无选择。
相比在川菜馆被骚扰、被克扣工资,至少这里的环境相对“简单”,只要她足够快、足够仔细,就能拿到那点微薄的薪水,勉强活下去,维系母亲那条苟延残喘的命。
她不再去想什么尊严,什么未来。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一台只知道检查塑料配件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