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三十多年,”王虎笑了笑,可那笑容里没多少暖意,“看着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走了,有的死了。上次蛮族来犯,跟俺一起守了二十年的老周,就死在俺旁边,胸口插了三支箭,到死都攥着他儿子的画像。”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这是五年前留的,蛮族的先锋官,刀快得很,差点把俺的眼睛劈瞎。俺砍了他的头,拿了他的刀,现在还在俺的营房里放着。”
赵南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修仙界也听过不少厮杀的故事,可那些故事里,总有法术的炫丽、法器的神奇,从来没有这般直白的惨烈——没有灵力护体,没有丹药疗伤,只有血肉之躯硬扛,死了,就只是城墙上又多了一道血迹。
“俺家里还有个老娘,七十多了,眼睛不好,耳朵也背,”王虎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俺妹妹嫁到邻村了,离俺家不远,平时就她照顾老娘。每次写信,俺娘都说她好得很,让俺别担心,可俺知道,她就是怕俺分心。上次俺回去探亲,看到她头发都白完了,走路也拄着拐杖,做饭的时候,手都在抖,却还非要给俺包饺子,说俺在边关吃不好。”
说到这里,王虎停了停,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叠得整齐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字迹歪歪扭扭的,是他妹妹写的:“俺妹妹没读过书,这字还是她嫁了人之后,她男人教的。信里说,老娘上次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怕俺知道了着急,一直不让说。俺看到信的时候,心里跟针扎似的,可俺又不能回去——这边关需要人守,俺走了,别人就得顶上,说不定就再也回不去了。”
赵南看着那些信纸,心里忽然有些发酸。他想起自己在凡间的父母,虽然记忆已经模糊,可那种牵挂,大概和王虎对老娘的牵挂是一样的。
“有人问俺,守这关有啥意思,苦了一辈子,连老娘都没好好照顾。”王虎把信纸叠好,塞回怀里,看向关内的方向——那里有零星的灯火,是兵士的营房,也是百姓的家,“俺说,没啥意思,就是觉得,俺守在这里,后面的婆娘娃娃就能睡个安稳觉,不用怕蛮族冲进来,抢粮食,杀男人,掳女人。俺当兵吃粮,保家卫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等哪天不打仗了,俺就回去,给老娘养老送终,帮她劈柴、挑水,再也不离开了。”
他指着远处蛮族营寨的篝火,声音沉了些:“你看那些胡人,其实也一样。他们那边比俺们这儿还穷,冬天冷得能冻死人,夏天又没粮食,不出来抢,就得饿死。俺见过一个胡人娃娃,才十岁,跟着大人来抢粮,被俺们抓住了,怀里还揣着个干硬的窝头,说要给弟弟吃。俺没杀他,把他放了,给了他两个麦饼。俺知道,他要是再留在这儿,迟早得死。”
“可上了这战场,就没对错了。”王虎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块石头,砸在赵南的心里,“他要是下次再拿着刀冲过来,俺还是会杀他——不是俺狠,是没办法。在战场上,要么他死,要么俺死,没有中间路可走。俺们守的是俺们的家,他们抢的是他们的活路,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有你死我活。”
赵南看着王虎的侧脸,月光把他的轮廓照得很清晰,那道刀疤不再显得狰狞,反而多了些沧桑。他忽然想起在青云宗时,师门常说“正邪不两立”,杀魔修是天经地义,可现在听王虎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正邪”“善恶”的理解,太简单了。
修仙界的厮杀,大多是为了资源、为了修为、为了道途,可凡间的战争,更多的是为了生存——是守着家园活下去,还是为了活路去抢夺,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立场的不同。王虎不是什么大英雄,他只是个想守着老娘、想让后面的人睡个安稳觉的老兵,可他比那些喊着“正邪”口号的修士,更懂战争的本质。
风又吹了过来,带着关外的寒气,赵南裹了裹身上的青布衫,心里却觉得有些暖。他看着远处的篝火,看着身边的老兵,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红尘炼心,不仅仅是体会凡人的苦乐,更是要理解凡人的立场,明白这世间的复杂,不是非黑即白,不是非正即邪。
“赵大夫,你以后打算去哪?”王虎忽然问。
赵南愣了一下,笑了笑:“还没想好,先把这边的事了了,再看看吧。”
“也好,”王虎点头,“南边比这边好,没这么多风沙,也没这么多战争。要是有机会,你去俺们村看看,俺娘做的饺子,可好吃了。”
“好,”赵南点头,“要是有机会,一定去。”
两人又沉默下来,继续看着远处的篝火。月光依旧清冷,城墙上的血迹还在,可赵南的心里,却比之前更平静了。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厮杀还会继续,还会有兵士受伤,还会有死亡,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他会继续治病救人,也会继续看着这些凡人,看着他们为了生存、为了守护而战,在这些平凡的坚守里,锤炼自己的道心。
王虎拿起旁边的粗瓷碗,喝了一口凉米汤,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咽了下去。赵南看着他,忽然觉得,这老兵就像这雁门关的城墙,虽然布满伤痕,却依旧坚定地站在这里,守着身后的一切,也守着自己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