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时,天边已挂起一轮满月。清冷的月光洒在雁门关的城墙上,把那些斑驳的血迹照得泛出淡红的光,断箭、碎石和破损的铠甲散落各处,风一吹,没插稳的火把晃了晃,火星子落在干草上,泛起一点微光又很快熄灭。
赵南扶着一个腿伤的兵士走下城墙时,腿已经有些发麻。从黎明到深夜,他几乎没停过手,木箱里的金疮药见了底,布巾也换了好几批,指尖上沾着的血渍蹭了又蹭,还是留下淡淡的红印。刚想找个地方歇口气,就看到女墙边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王虎。
老兵背靠着墙垛,右腿伸直,左腿蜷起,受伤的左肩微微耸着,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凉的米汤,却没动一口。月光落在他脸上,那道刀疤显得更清晰了,从眉骨到下颌,像一道深沟,把他原本硬朗的轮廓刻得更沉。
“王大哥,伤口要不要再换次药?”赵南走过去,把空了的木箱放在地上,蹲下身看他的肩膀。白天包扎的布条已经渗了血,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怕是伤口又裂了。
王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把碗放在旁边的石阶上,点了点头,声音比白天更沙哑:“麻烦你了,赵大夫。”
赵南从木箱底层翻出最后一包金疮药和一块干净布巾——这是他特意留的,知道王虎肯定不会主动找他换药。他小心地解开王虎肩膀上的布条,动作放得极轻,可还是看到老兵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伤口比白天更红肿了,边缘还有点渗血,想来是刚才清理战场时又用了力。
“怎么不歇着?伤口都裂了。”赵南拿出沾了烈酒的布巾,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渍,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王虎没说话,只是盯着远处的月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习惯了,躺不住。”他顿了顿,看着赵南手里的布巾,补充了句,“不疼,你尽管弄。”
赵南没接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烈酒擦过伤口时,王虎的指节攥紧了墙垛上的砖石,指腹蹭掉了一层灰,可他真的没哼一声,只有喉结悄悄动了一下。敷上药,缠新布巾时,赵南特意留了松量,“别再用这只胳膊发力了,再裂了,下次就不是换药这么简单了。”
“知道了。”王虎应了声,目光又飘向远处——关外的黑暗里,隐约能看到一片点点的火光,那是蛮族的营寨,篝火的光忽明忽暗,像蛰伏的野兽,等着天亮再扑上来。
城墙上很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兵士咳嗽声和远处的风声,再没别的动静。赵南靠在王虎旁边的墙垛上,也跟着看向那些篝火,心里想着白天的厮杀——箭矢穿透铠甲的声音、兵士中箭后的惨叫、王虎扑向新兵时的背影,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着,让他有些发怔。
“你是南边来的吧?”王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赵南愣了一下,点头:“嗯,从河间郡过来的,路过这里,没想到赶上了战事。”
“河间郡……”王虎重复了一遍,眼神软了些,“俺去过一次,十几年前,跟着队伍去南边押运粮草,那边的麦子长得比这边的高,河水也清,不像俺们这儿,除了沙子就是风。”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王”字,边缘都磨圆了,“这是俺娘给俺的,说戴着能保平安。那年去河间郡,遇到劫匪,俺胸口挨了一刀,多亏这木牌挡了下,没伤到要害。”
赵南看着那块木牌,心里有些触动——这大概是老兵唯一的念想了。
“俺十六岁就来当兵了。”王虎把木牌重新包好,塞回怀里,声音慢慢沉了下去,“那时候俺娘还年轻,俺妹妹才十岁,家里穷,种的地收不上粮,俺爹又得了肺痨,没钱治,走了。俺娘说,去当兵吧,能吃口饱饭,还能给家里寄点钱。俺就来了雁门关,一守就是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赵南轻声重复,他在青云宗修行也不过十余年,可对凡人来说,三十多年,几乎是一辈子了。